不等我发作，周师爷先回头来招呼我。
周师爷七十多了，自我爷爷那辈起，就给我家做事，那时候他还小，跟着我太爷爷学门道，我太爷爷去得早，是以他虽跟我爷爷年纪差不多，却是他领着我爷爷入的门。
周师爷一辈子孤身一个，我家长辈却个个成亲得早，因为干这个难长寿，所以都早早的留了种，才往地下钻。
也就我是个女的，我要是个男的，活到三十好几不结婚，还成天往地下钻，非得被栓起来抽鞭子不可。
所以周师爷，就跟自己家的长辈一样，在他面前，只有我低头的份，有脾气也得憋着。
我凑过去，那泡沫已经停止了向外扩张。
洛阳铲的长杆已经完全被腐蚀尽了，在青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灰绿印子。
周衍说，“这东西对青砖和泥土没反应，只要不让它碰到别的东西，就不会扩张。”
我转身拿了个陪葬的碎碗，扔了过去，没反应。
想起来墓道里还有陪葬的马骨头，就去捡了一根，也扔了过去。
那泡沫瞬间跟活了似的，兴奋起来，飞快的把骨头包裹腐蚀掉。
我说，“所以，这泡沫是跟着那穿山甲溢上来的？因为腐蚀了穿山甲，所以泡沫变多了？”
周衍似乎笑了一下，不过他天生笑眼，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那应该不是穿山甲，穿……”
我不爱听他说教，打断他，转而问周师爷，“周爷，您看呢？这玩意跟下头那个墓有关系吗？”
周师爷沉吟着，“这东西很有可能，就是下头汉墓的保护层。一旦挖开碰到，就会造成伤害。但目前看来，这个东西的威力比之水银火油，实在差得远了。不过，也许是因为几千年过去，这东西的成分已经发生了变化。看起来，应该也是强酸或强碱一类。”
大刘拉到一半的拉链停住了，“这么说，下头还真是个大墓。这东西在古代应该也是稀奇玩意吧。能用这东西造墓，看来这位来头不小啊。”
说着又转头看我，“孟姐，干不干？”
我姓孟名解，叫孟姐，就是孟解，所以身边的人，无论大小，只要不差辈，都管我叫姐。
周师爷也扭头看我，那意思很明白，他认为可以下。
这样的决定，周衍从来不参与，他对地上泡沫很感兴趣，拿了个装标本的小玻璃瓶，想采集一些带回去检验。
我看看双眼放光的大刘，又看看一脸期待的小山，最后再瞥一眼装“宝贝”的袋子，那一袋子货看着多，却没有太值钱的玩意。
回去以后，除去“买消息”和“上供”的钱，剩下的几人再分，真剩不下太多。
我们这一行，其实人员流动挺大的，不是说多危险，总死人，只是谁愿意天天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更何况还得偷偷摸摸的？
都想着趁年轻，干几笔大的，从此上岸，金盆洗手，让往事随风散。
尤其像小山这样的老实孩子，要不是被逼急了，肯定不会来做这么危险的买卖。
“行。”不知道咋了，我看着那堆泡沫，就隐隐觉得不安。但既然大家都想下，我也不好因为个没边际的“第六感”就阻拦。
“周爷，那这泡沫怎么处理？”我问周师爷。
周师爷说，“这泡沫是它腐蚀骨肉金属之后的状态，在未接触外物之前，应该还是液体状的。”
周师爷用脚在地上画一道线，说，“我们挖条勾，把它引下去。”
大刘愣了，“周师爷，我们在人家墓顶上呢，怎么引啊？”
周师爷被他说笑了，“当然不是在这引了，秦岭山地纵横，此处是顶，转了弯可能就是底了。”
那就是要先出去，再重新找地方下洞，把外头这层防护腐蚀液给放出去，再进去找宝贝。
说起来，比起那些墓道好挖的地穴，我更喜欢这种大墓，一来是因为能做这样大工程的，都是富户，里头油水足。
二来防御还在，里头的东西应该还是全的。没办法，这一行实在是太古老了，也没个入行的门槛，只要胆子大，运气好，就是个农夫牧民，碰见了，也能进去扫荡一番。
而且也没有个行业规范，自己捡宝贝的时候，从来不为后辈的徒子徒孙考虑。宝贝一点不剩也就算了，有的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出来把土封上，装作没被挖过的样子，行，算他讲究。
但把里头机关都恢复到原位的，又是个什么心态？让后来人九死一生进到主墓室，一开棺，嘿，空的，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再有呢，就是做了这种外层防御的，很多时候，制作者会因为对外层防御的自信，而忽略里头的机关埋伏。
也就是说，只要把这层奇怪的腐蚀材料放出去，下头的路，说不定比眼下这个，还要容易。
既然商议定了，大家就收拾东西离开。
几人穿过长长墓道，来时路上箭矢满地，零碎的脚步声在墓道里回荡。
盗洞打在墓道中间，距地面足有三米高，再向上，是十几米曲折向上的盗洞。风从洞口汩汩灌进来，若阵阵阴风，身处墓道里，要是不说话，还真有点瘆人。
我心中那隐隐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自己却又觉得没道理，尽力忽视着。
下头墓还没开始挖，如果真发现有什么不妥，到时候及时收手也就是了，没道理现在就开始疑神疑鬼了。
我走在中间，就想回头跟后头的大刘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可这一回头，却是越发疑虑起来。
只见主墓室的方向，正隐隐泛着灰绿色的光。拿手电一照，绿汪汪的泡沫反着光，已经几乎堆满了半个主墓室。
墓室正中的石棺已经被淹没一半，泡沫不腐蚀石头，可上头木雕的装饰都已经尽数融化。
那泡沫一下涌出这么多来，大有要淹扑过来的架势。
“大家快走，快！泡沫又变多了，要涌过来了！”我连忙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