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举在牢狱里撞墙身亡了,宇文化及的案子也只能告一段落。至于马文举为何要自绝,裴蕴分析是自知活命难保,又不堪受刑,干脆自我了断。
独孤盛却隐隐感觉还有其他原因。因为他已经招供,只帮助宇文化及转移了一箱珠宝,别的图谋,他一概不知,也没参与,其实就等着结案入狱服刑,等着定罪。有什么必要自杀呢?
要么是被迫自杀,要么是隐瞒了什么关键问题,怕被挖出,自杀逃避。
裴蕴整理案卷,准备向上汇报,独孤盛带人处置牢房血迹。
收拾完毕,独孤盛扫视一圈,寻找可能被遗漏掉的蛛丝马迹。独孤将军的视力极好,洞察细微,当他准备转身走出牢房的那一刻,目光被墙角的一块石砖吸引。
独孤盛靠近那块石砖,蹲下身去,观赏砖体上的那幅小图,因为是阴刻,没有光线折射,还真难以发现。
那幅小图似乎在哪见过,一面目狰狞胡须炸裂的盔甲将帅,举着一根方形长柄,柄端上方漂浮着一团乌云,乌云中间,是两个交织在一起的菱形。
图案下角,还有一个极小的字——雨。
除了这幅小图,牢房内各个角落再无其他异常痕迹。
独孤盛摇头苦笑,牢狱之灾,怕的不是挨打,而是孤独无助,或是马文举,也或者是之前的囚犯,极度无聊,才日复一日地雕刻。既然是兵营牢狱,关押的都是士兵,他们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穿上将军盔甲,号令千军呢。
只是为何,会流行这么个形象,凶神恶煞一般,或许是为了辟邪免灾吧。
呈报皇上时,独孤盛前前后后讲的十分详细,唯独漏报了最后一眼看到的东西。
独孤盛陈述之后,裴蕴呈上审讯记录和认罪画押等物件,将马文举的案子定性为“徇私包庇、欲谋分赃”,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图谋,但是否还有朋党,因马文举畏罪自杀,线索中断,只能等同时在审的宇文化及的交代了。
盛尚要求裴蕴尽快审理出结果,若无进展,也可以收监待审。但要做好监管防范工作,不能再出现马文举这样的意外。
但无论如何,收缴宇文化及赃物的功劳还是不小的,裴蕴和独孤盛都得到了皇上的表扬,每个人获准从赃物箱子里挑选一件珍宝。独孤盛挑了一件和田白玉挂件,打算送给小儿子当生日礼物。
轮到裴蕴,他翻看了三个箱子,却一样没拿。盛尚问他原因,裴蕴说:“琳琅满目,却触目惊心,宇文化及所得,或贪污,或豪夺,看似珠光宝气,实则血迹斑斑。臣不取,是引以为戒。”
听着冠冕堂皇,但漏洞百出。如果真不要,又何须去翻看?盛尚怀疑,裴蕴只是没有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
裴蕴想找什么东西呢?金银珠宝不感兴趣,那他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盛尚盘算,要找个机会测试一次裴蕴,以检验自己的猜测。
目前,将来要谋乱的几个主要人物,已经清理了三个。
亲手勒死杨广的令狐达被误杀,拒绝杨广喝毒酒自尽的马文举也去了阴间,被推举为王的宇文化及还在牢里,下场自然也不会舒服,威胁也就消除了。
而发动宫变的主谋司马德戡,却被盛尚委以重任,筹备征伐的大事,只要牢牢控制住这个武夫,自己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
盛尚手里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以高通为主,被启用的一批新人,他们的忠诚还是肉眼可见的。
再有,他们之所以敢发动政变,责任全在杨广,作为皇帝,整天醉生梦死,朝政彻底停摆,叛军四起,江山稀碎,那几万关陇将士根本看不到西归的希望,再继续呆下去,有可能跟着杨广一起覆灭,所以才痛下杀手。
只要盛尚睁着眼睛,让政权机器正常运转,就没人敢出头,他依然还是那个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一国之君。
安全得到保障,剩下的事情,就是破解时光交错之谜了。脑袋炸裂,他也想不明白,同一个地方,他怎么就困在千年之前的时光中,找不到他自己了呢?
这种感受,就像脑袋上被套了一只半透明的塑料袋,浑浑噩噩,几乎窒息。
盛尚考虑了很久,还是不顾王义的反对,去单独面对一次宇文化及。
关押宇文化及的牢房戒备森严,司马德戡特意派遣苏义镇守,生怕出现任何意外。对江都政权来说,宇文化及已经达到案犯的最高级别。
宇文化及的四肢都被锁上了镣铐,手脚之间还被一根方木加固,以至于弯腰不得,坐卧难屈。
看到皇上进来,宇文化及表情呆滞,跟随天子那么多年,鞍前马后,极尽能事,就是为了换取皇上的开心。尤其是征伐高句丽失败,重回江都之后,皇上变得沉郁寡欢,夜不能安,能让皇帝开心一笑的人,除了王义,也只有他宇文化及了。
犬子不知道执法机巧,弄死了一个柳直,依照皇帝的风格,只要是宇文化及的事情,都不是大事,何况是地方官找理由拒不配合,官军失手,造成了命案,顶多罚司马承基挨几个板子,事情也就过去了。
岂料犬子被处死,老子也跟着倒霉,最后成了皇上的仇敌。走到这步田地,宇文化及死活也想不通。也许就是皇上自己的意思,不除不快,那他也无话可说。
“化及,朕待你不薄,为何要处心积虑,欺君瞒上,背后图谋?”盛尚坐在化及对面,一脸平静地问。
宇文化及望了一眼皇上,垂下头:“罪臣愚钝,不知皇上所指,欺君图谋究竟何意。”
“朕知道你的品行,也理解你的喜好,不徇法度,傲慢无礼,贪财枉法,朕皆能容,朕不能忍的,你应该清楚,然而你还是暗地里做了。”盛尚依旧保持起初的平静。
宇文化及眼睛睁开,抬头注视着皇上,表现出惊诧莫名的样子:“即便皇上能容,罪臣所做所为也触犯律法,该当定罪。只是皇上所言,所不能忍的,竟为何事,请皇上明示。”
盛尚冷笑:“私下占月望星,勘查天象,僭越皇权,是不是该杀?”
宇文化及震惊了,这个罪名就像突降的陨石,砸得他来不及反应。
盛尚腔调变得严厉:“私刻谶纬之物,惑乱谋逆,该不该诛九族?”
宇文化及实在受不了这个刺激,大哭:“罪臣冤枉啊。”
盛尚怒斥:“心怀不轨,觊觎皇后姿色,你自以为深藏不露,朕还眼瞎了不成?为得到皇后,你拥兵自重,日夜谋划,想趁天下混乱之际,颠覆朝堂,自立为王,这份心你有没有?还想狡辩。”
前面的罪名,宇文化及不认,心仪皇后美色这事,他有过这个念头。这念头时刻埋藏在心底深处,竟然也被皇上察觉,那说明,自己在皇帝面前就是透明人。
他的脑袋彻底垂落下去。
盛尚趁热打铁,拿出那枚墨玉,在宇文化及眼前晃:“此物件,老贼应该认识吧?”
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宇文化及也只能老实交代。他说自己随皇上巡游西域时,与弟弟违背皇令,与突厥人私下做交易,以十匹良马换得此物。突厥人告诉他,这件宝贝有奇异之能,可通天,是呼风唤雨的法器,但需要高人执掌开坛,方可激发墨玉内含的能量。如果交给平庸贱人,异能就瞬间消失,堕落成一块寻常顽石。
“罪臣只以为那奸商为多换取银两,妄加功效,附庸法力,提价待贾,小伎俩而已。罪臣之所以高价收购,也是为天下社稷,将来需要赈济农桑时,无奈之际也可使用。”宇文化及讲述到最后,还不忘为自己贴金。
“可曾试用?”
“未曾遇见高人,一直压在箱底,不敢轻举妄动。但不知皇上何以获取?”
盛尚让他仔细看看,墨玉上雕刻的图案寓意是什么。宇文化及眯缝着眼睛,端详片刻,肯定地说:“刻有电图,应为雄玉,还有一枚雌玉,不过被罪臣藏于另一木箱。”
“雌雄两块?”
宇文化及点头:“此物分雌雄,雌为雷,雄为电,做法事时,雌雄合体,施以咒语,不出一个时辰,便会风起云涌,雷电大作。”
还有一块雷玉握在谁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