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辞体质随了李相夷，觉少，亥时三刻入睡，刚过寅时便醒了。
她偏头一看，小娘亲还在抱着枕头吧唧嘴，不知道梦里正吃什么好东西。
她想起身，便发觉一缕头发被小娘亲压住了，于是费劲把她的头往上托了托，然后听见她迷迷糊糊中咕哝了一声‘相夷哥哥’。
呵。
怪不得李相夷昨夜那种眼神看我。
她蹑手蹑脚地从小娘亲身上爬过去，穿衣梳洗。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李晏辞打开窗子，借淡淡的月光束发，难得斯条慢理。
静下来后，她也开始反思自己与李相夷的对决。
自己在三十年后横扫武林未逢对手，可跟年轻时的爹一比，仍充满稚气。
她有得天独厚的武道天赋和家学渊源，却疏于实战——尤其是生死关头的淬炼。
这倒不是她自己的原因。
李相夷入世时天下大乱，群雄割据，坞堡林立，匪寇四起，江湖里人人刀尖舔血，动辄有灭门灭族之祸——是以乱世出英雄。
三十年后，武林太平已久，以一当百早已远得像是话本里的传奇，行侠仗义也只是停留在表面文章。就连万人册，也是靠着‘点到即止’的切磋潦草排出来的，很难说没有互相吹捧的成分。
而她爹娘的武功又实在超出太多，双方压根不在一个境界，怎么打都像是喂招……
今日这一战是她习武以来最尽兴的一次，自然也有很多感悟，不过最重要也最直观的是——少年李相夷身上的自信与纯粹真是可怕。
未见天高地厚时，太多人仅凭一时热血上头，妄自尊大，一开口便指点江山——可真到生死边缘走过一遭，见过不可越之山峰，亘古不变之真理，又立即颓废下去。
而李相夷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韧劲。
他说已将扬州慢完整的心法教给小娘亲，但她仍旧无法模拟至十成，问题也出在此。
混元真气的传人大都有一个共通的毛病——过早见识到大道恒长，于是自觉渺小，进而生出对世界的恐惧。
他们太知道如何借力打力，于是习惯性避开正面冲突，顺着毛捋，便不会有那种从步步险招中领悟‘我’之为何的经验。
她亲娘当初是被迫走了一条极险的路——她把自己活成了剑，以一种病态的方式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才能披荆斩棘，做到种种匪夷所思的事。但她那时已经严重走火入魔，若不是爹爹最后渡了她，只怕下场凄惨。
她是不会让小娘亲走这条路的，李相夷显然也不会同意。
宁愿废掉她的武功，也好过去地狱中走一趟。
所以这夸下的海口该怎么圆呢？
想了一会，没有答案。
于是她决定去看看李相夷那边怎么样了。
议事堂里灯火通明，离得老远便听见里头在争执。
“相夷！你不能什么都不考虑！”
“那山匪所获的不义之财，想找到苦主可是难上加难。一不能让参与剿匪的义士当场分了，二不愿交给朝廷，你现在又说不能收归四顾门，难道任由它们堆在那？还是一把火烧掉？”
“我觉得二门主说得在理，就算想散给周边村落的农民，也得有个章法……否则到时候三教九流之辈一拥而上，难免发生哄抢。”
“是啊，天降横财，说不定反而引起动荡。理论上应当找到受害者，原数奉还，可如二门主所说，这工程实在太过浩大……交给朝廷呢，怕江湖以为四顾门沦为朝廷的附庸……若收归四顾门，又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