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所谓的“义商”,恐怕多半是个笑话!要说他清廉正直,怕是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了!至于那所谓“昏庸”的顺天府是否真的与此案相关,则需再三斟酌才行。于是,朱祁钰略作沉吟后低声吩咐成敬去找锦衣卫,让他们先行探查具体情形,并顺带把顺天府尹张谏叫过来对质。毕竟,只有直接问清楚关键人物才更容易还原事情。
等这一切交代完毕,朱祁钰转身面向于谦,随口问道:“于大人可曾听说过此事?”
于谦摇摇头,将目光转向金濂回答道:“微臣连日来都在处理粮食物资调配及城防演练事宜,对这件事确实不知内情。不妨问问金大人可有消息否?”
金濂是一个聪明人,这种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就算知道也不会开口议论,简直就像一个丝毫不粘的平底锅。朱祁钰自然不会指望他能揭露什么。果然,金濂当即便摇了摇头,回答道:“微臣刚刚从福建平息叛乱归来,对此事实在毫无所知。”
朱祁钰闻言点了点头,也并未对他加以刁难,毕竟这只是区区一桩案件而已,查清不过早晚的事。于是他干脆将那姓徐的和姓俞的两人晾在一旁,转而与在场其余两人聊起了军国大事,内容无不是行军布阵、征战杀伐之术。
这会儿是朱祁钰在谦虚请教,而于谦和金濂便各自分享他们多年积累下的实战经验。虽说朱祁钰身为兵中之王,在领军方面极负盛名,然而他所擅长的是带领精锐部队执行高危任务,以小队形式进行短平快作战,至于统筹整体战局,特别是古代战争中的宏观调度,他的经验就远远不如这两位老成练达之人了。一番交流过后,果然是受益匪浅。
张谏来得很快。
他平日在朝中的关系网显然十分广阔,此次大概也是早早接到了风声。所以当负责通知他的太监成敬刚去找他时,就发现张谏已然骑上了高头大马,准备妥当,只待旨意一下便立即启程赶往郕王府邸。一行人在王府大门前方才下马,继而又跟随着成敬径直走向靶场。
“参见陛下!愿陛下!”
见到朱祁钰,张谏忙恭敬施礼,嘴上说着好听的话语。只是很显然,这类客套的吉利话对于张谏来说颇为陌生,说得极为生硬别扭。
朱祁钰闻言偏过头看向这个官职并不显赫但名声在外的人物——
张谏虽算不上俊雅,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犹如燃烧的火焰般明亮灼人。看到他的眼神瞬间让朱祁钰记起一些往事,二人其实并非首次碰面。身为顺天府伊,此人屡次递送上书言辞恳切,请为百姓减免赋税,痛陈权贵欺压贫弱的不公之举。
类似这般折子每一篇都不免涉及许多复杂牵扯,所以朱祁钰选择暂且搁置,却也不是全然无视,始终将其保留在自己手中慎重处理。后来事务缠身繁忙无比,各种繁复大小事情都要一一处置,竟就把那份折子连带几份颇有意味的奏本通通遗忘了,直到今日尚未来得及细看批答。
不曾想如今奏疏还没批复,人反倒先行见面了。略作思索后,朱祁钰对这件事情心里已经隐隐有所定论。凡愿意为了民间疾苦奔走甚至冒着风险大胆建言的官员又有哪个不是如同传说中的“包青天”一般人物呢?他们往往都有着一股宁死不屈的倔强与刚正不阿的铁骨铮铮之志。
想到这,他对眼前的局势逐渐明了起来。“想必这徐有贞又是兴风作浪来了吧?”
心中暗忖道。果然如此,对方那一套满嘴胡言的话背后恐怕都有据可循经过主观恶意篡改之后变成了半真半假针对张谏的诬告。
“徐有贞指控你尸位素餐,身在顺天府伊却不为正义商人主持公道,确有其事吗?”
朱祁钰冷眼扫视张谏,目光中透着些许探究之意。
“请陛下为臣明鉴!”
张谏一听此言立时双目喷火,愤怒的视线毫不客气地锁定了不远处站立的一脸从容镇定神色的徐有贞。他随即义愤填膺地质问道,“那商贾陈若仪在战乱时期趁机发家,牟取不义之财,丧尽天良。正是他与其他不法奸商狼狈为奸联手操控京城粮价使之高居不下。”
“不知有多少从外地运来的粮食,都被这个人和别的商人联合起来垄断了。他们以极低的价格买进,再以非常高的价格卖出,赚取其中的暴利!”
“最近,陛下登基之后,下令要稳定京城的粮价,很多商贾都接到了警告,纷纷收手不敢再为所欲为。”
“但这个陈若仪却胆大包天,,竟然垄断了朝廷大批低价粮食!他家的粮仓里居然有几十万石的存粮!”
“而他的名下粮店,则明目张胆地采用了两套定价——
一明一暗。”
“表面上,他打着平价销售的旗号,价格看似低廉,可实际上,没有关系的人根本别想买到哪怕一粒米!”
“暗地里呢,两银子才能换一石粮食,而且质量堪忧,其中只有七成是新米,还是朝廷开仓释放出来的低价粮,剩下的三成则是发霉变质的陈年老谷!”
“偏偏此人势力滔天,普通百姓根本抢不到其他商人放出的粮食,迫不得已只能去购买他店里那些高价又劣质的粮食。”
“这引起了民愤沸腾,百姓们满腹怨言。然而让人更加愤怒的是,陈若仪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
“‘爱买不买!穷狗不配吃我家粮!’”
说到这里,张谏气得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周围的其他人看着他,眼神变得异常古怪。
朱祁钰面无表情地扭头望向徐有贞,目光中闪过一丝冷冽:“继续说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