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尽管言语平实,字里行间所饱含的绝望与哀求之情,却如汹涌浪潮,扑面而来。
加之此信是以血书写就,虽时隔已久,可当杨士奇展开信件时,仍隐隐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血腥之气,令人触目惊心。
杨士奇缓缓闭上双眼,脸上满是沉痛之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轻轻放入怀中,转身便欲离去。
就在这时,刚才那名曾怒发冲冠的御史开口了:“杨大人,且慢一步。”
杨士奇闻言,停下脚步,缓缓转头,目光如炬般望向此人。
只见那御史抬手拱手,微微躬身作揖,说道:“我大明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每日里发生的各类案件数不胜数。”
“这封血书求救,所讲述的不过是远在海外发生之事。”
“朝廷早有明文再三提醒,百姓若前往海外,必将面临种种风险,一切后果需自行承担。”
“如今这些人遭人哄骗,被囚禁为奴,陷入困境,实乃咎由自取。”
“朝廷又怎能为了区区几个草民,便兴师动众,派大军远赴海外进行营救呢?”
“杨大人对这件事的关切,恐怕有些太过吧?”
说到这里,那御史脸色一沉,话锋一转,语气愈发凝重。
“方才下官呈交给杨大人的那封信,其中内容乃是诽谤朝廷、诋毁圣上,这才是关乎大明江山社稷的真正大事。”
“这段时日以来,诸多狂悖书生纷纷向都察院投寄书信,谈及梁国公在女真推行分田地、改税制之事。”
“他们对此大肆叫好,还强烈要求在我大明境内也实施此策,妄议朝政!”
“为达目的,这些人不惜造谣生事,编造出大明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荒谬谣言。”
“恶意诽谤朝廷,诋毁圣上的圣明。”
“如今,在圣上的英明治理下,我大明蒸蒸日上,百姓生活安定富足,收入大幅增长,正迈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远征草原、女真的战事,亦大获全胜,朝廷即将为此举办盛大庆典。”
“值此盛世辉煌之际,又怎能容忍这些逆贼口出狂言,造谣生事,损害陛下的圣誉呢?”
“此等歪风邪气绝不可助长。”
“若朝廷对此听之任之,只会引得更多人效仿追随。”
“当下之时,必须杀鸡儆猴,对那些写信的书生予以严惩,狠狠打压这股不正之风。”
“让他们知道,朝政不可随意妄议,朝廷的威严不容诽谤,陛下的圣誉更不容诋毁”
那御史越说越激动,情绪愈发高涨,胸膛剧烈起伏。
深吸一口气后,又接着说道:“杨大人,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那封侮辱圣上的信,您觉得可暂且搁置,容后再议。”
“可这一封无关紧要,朝廷亦无法处理的求救信,您却视若珍宝,当作天大的事来对待。”
“人命固然关天,可那些人自己行事不谨慎,遭人哄骗至海外,所有后果理应由他们自行承担,又与我大明朝廷何干?”
“朝廷又岂能为他们而出兵?”
“陛下的圣誉,才是我等臣子应当誓死捍卫的。”
“杨大人,您身为政务大臣、左都御史,陛下的亲近之臣,难道真的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还是说,杨大人对陛下的忠心已然有所动摇,竟觉得陛下的圣誉也无足轻重了呢?”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亢,到最后,已如雷霆般在都察院大堂内回响。
都察院大堂之内,一片死寂,静谧得连根针掉落地面都能清晰听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名口若悬河、振振有词的御史身上。
不少人眼神中,隐隐流露出惊恐与不安。
依照朝廷的典章规制,杨士奇身为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官阶品级远超普通御史。
然而,他却并非这些御史的直属上司。
因为按规定,都察院的御史们,皆是独立的。
彼此之间并无明确的上下级之分。
这是为了确保御史上书言事之时,能够免受上级的干扰与掣肘。
御史看似不参与朝堂实际事务的管理,但其所拥有的权力,却大得超乎想象。
其中,最为关键的一项权力,便是“风闻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