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坊的绣庄藏在深巷尽头,门口挂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兰心绣庄\"。这是嬴令仪曾经的侍女知画的住处,也是如今温瑾潼最常去的地方。
\"小姐,今天学什么?\"知画拿出一个精致的绣绷,上面还留着半幅未完成的枇杷。她一直坚持着喊温瑾潼小姐,好像这样就能想起惨死的碧水。
温瑾潼端正地坐在绣架前:\"想学娘亲最喜欢的图案。\"
知画的眼中泛起泪光。她转身从樟木箱底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几片泛黄的绣样:\"夫人最爱枇杷她在府上的那棵枇杷树\"
小女孩认真地临摹着绣样,虽然针脚歪歪扭扭,但那份专注劲像极了她母亲。知画看着看着,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时的碧水也是这样,为了绣好份手帕给温北君,能坐上一整天。
\"知画姐姐,娘亲是什么样的人?\"温瑾潼突然问道,手中的针线不停。
知画擦了擦眼角:\"夫人啊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她最爱吃红豆酥,但怕胖,每次只敢吃半块,剩下的都给你爹爹吃了\"知画从箱子里取出一方帕子,\"你看,这是她以前的绣品,虽然我来的时候夫人已经很会刺绣了。\"
帕子上绣着一丛兰花,针脚细密整齐。角落里绣着\"碧水\"二字,旁边还有个小巧的指印——那是嬴令仪不小心被针扎到留下的。
\"娘亲也会被针扎啊?\"温瑾潼惊讶地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小伤口,突然觉得不那么疼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知画讲起了往事:碧水和温北君如何相知相爱,又如何生下她,对她有多少期许。
\"你娘亲临走前\"知画声音哽咽,\"把这个交给我,说要留给她的孩子\"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褪色的香囊,里面装着半块玉佩——正是温北君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佩的另一半。
温瑾潼小心翼翼地捧着香囊,仿佛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姐姐,这个能给爹爹吗?\"
香囊上歪歪扭扭地绣着朵兰花,虽然针脚粗糙,但能看出倾注了全部心意。知画接过香囊,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稚嫩的针脚:\"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
皇宫的后园里,元常陈正在煮茶。红泥小火炉上的泉水刚刚泛起蟹眼泡,正是最适合冲泡明前龙井的温度。
\"陛下今日好雅兴。\"玉琅子拂去落在棋盘上的槐花,执白子落下。
年轻的帝王笑了笑:\"苏先生说饮茶能安神。\"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安稳。\"
棋盘旁放着几封奏折,都是关于战后重建的。最上面那封是霍休从北境送来的,详细记述了屯田的进展。元常陈特意在\"胡杨成活七成\"那行字旁批了个\"善\"字。
\"听说瑾潼开始学《幽兰操》了?\"元常陈落下一枚黑子。
玉琅子点头:\"是苏老头的主意。\"他突然压低声音,\"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您为何允许知画接触瑾潼?毕竟知画知道很多过去的事,瑾潼还那么小\"
\"因为瑾潼首先是温北君的女儿。\"元常陈打断他,\"其次才是嬴氏血脉。\"他望向远处的宫墙,\"朕不希望她活在仇恨中,但也不希望她一无所知。\"
侍从轻手轻脚地添了新炭。茶香氤氲中,话题转到了南州的荷花。去年战事吃紧,谁都没顾上去看。玉琅子说起年轻时与温九清、玉琳子,温北君四人同游淮河的往事。
\"报!\"玄鸟卫统领匆匆走来,\"北境急件!\"
元常陈展开信笺,眉头渐渐舒展:\"霍休说胡杨发芽了。\"
玉琅子凑过来看,信上还画了棵小树苗的图样,旁边标注着\"五寸高\"。笔迹工整有力,是霍休一贯的风格。最让人意外的是信末附了首诗:\"胡杨生北地,三载始发芽。不争春色早,但求根基扎。\"
\"这霍休\"玉琅子笑骂,\"倒学会吟诗作赋了。\"
元常陈将信仔细折好:\"来人,把这封信送去南州学宫。\"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带一包朕珍藏的龙井。\"
夜幕降临,南州学宫渐渐安静下来。温北君的竹舍里亮着灯,他正在灯下阅读霍休的来信。右手还不灵活,只能用左手慢慢翻阅。案几上放着女儿送的小石子,每个笑脸都朝着他的方向。
\"爹爹!\"温瑾潼抱着布偶跑进来,发梢还沾着夜露,\"你看!\"
她献宝似的举起一个香囊,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枇杷。温北君接过香囊,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稚嫩的针脚,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这针法,与碧水初学刺绣时如出一辙。
\"潼潼真棒。\"他将女儿搂在怀里,嗅到她发间淡淡的药香,\"跟苏爷爷学的?\"
小女孩摇摇头:\"是知画姐姐教的。\"她仰起脸,\"姐姐说,娘亲也会绣枇杷\"
温北君胸口一窒。他想起碧水留下的那方绣帕,此刻正贴身收在衣襟里。三年了,帕子上的花香早已散尽,但每次触碰,都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爹爹,我梦见娘亲了。\"温瑾潼突然说,\"她在月亮上看着我\"
温北君望向窗外。满月如盘,桂影婆娑。
夜风穿堂而过,案头的灯火摇曳了几下,映得墙上影子成三人。温瑾潼靠在他怀里,小手紧紧攥着香囊,渐渐进入梦乡。温北君轻轻拍着女儿的背。
窗外,一轮明月静静照耀着安宁的大地。竹舍的灯火亮到三更才熄灭,而更远处,永和坊的绣庄里,知画正对着月光修补一个旧香囊;皇宫的后园,元常陈与玉琅子的棋局还未结束;北境的军营中,霍休正在灯下记录胡杨的生长情况
战火平息后的第一个秋天,就这样平静地流逝着。那些曾经的伤痛并未消失,但在这安宁的月光下,终将慢慢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