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见二小姐的眼中,是高高在上的轻蔑以及仿佛在看见一条话的狗一样的玩昧的眼神,和谢家其他所有人一模一样的眼神。
那时他忽然害怕了。
“……三十七,”他说:“小姐,您曾经给过我一碗水和两个馒头,我……”
“哈。”
二小姐忽然笑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神可像是在看个笑话了,她看着他说:“原来是你啊,那两个馒头连狗都不吃,没想到你不仅吃了,还记了那么久啊。”
她说,她只是听说家中有个家奴一身反肯,像驯不乖的狗,难得回家中一趟她倒是来了兴趣,过去抱着逗狗玩的心态给了他那两样东西,没想到能被他当作恩情记那么久。
他们哄然嘲笑,目光如芒。
二小姐鄙夷地看了他两眼,手中的长剑便朝他刺来:“不过是贱奴一个还期望我真心待你好?不过是逗着玩罢了。滚开,脏了本小姐的眼。”
剑刀刺入腹中,剧痛炸开,血争先恐后反地涌出,他却觉一阵寒意,顺着脚底往上攀升,背脊生寒。
比那年寒冬还要冷。
什么恩情?她也只把他当成一条可肆意欺辱的狗;
什么知恩图报?都全他妈是一场笑话。
无人真心待他。
那年寒冬时被抑制的恨意如同野草一般疯狂生长,又如同那原野遇烈火,一燃,便止不住地扩大蔓延。
伤口很疼,他也没有伤药,靠在屋中的墙上低头猩红着眼,咬牙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伤口。
真的好疼。
他只是想遇见一个能帮他的人。
最后一点良性的泯灭,是当夜他被人下了药,因为自己的客貌而被送到了谢家那个草包公子的屋中。
谢草包骄奢淫欲,贪女色,好男风。
因为他的脸,而想要对他做出这样令人作呕的事。
他第一次杀人了。
他做不到好好活下去,他们没有给他好好活下去的选择,他只有那贱命一条,不挣,不抢,不杀人,那就只有被人踩进泥潭里,狗都不如。
那一夜,月色很好。
谢家惊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血泼了满地,溅上了他的衣服和脸,凝成血块。
他掺杂着恨意去出剑,就连自己身上的伤口汩汩流血他也丝毫不在意,仿佛连痛都察觉不到了,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杀人、杀人、杀人!杀人!!!
将谢家人统统杀了!
将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全都杀了!
将欺他辱他的人全都杀了!
家主、管事、家奴、二小姐……
都杀了。
他们尖叫逃窜,狠毒咒骂,哭泣求饶,丑陋的脸一张又一张地在他的面前出现,最后又残忍地倒在 血泊中。
他的衣服上全都是血,看不出本来的衣色,等到最后一个人被杀光,长剑从他的手中掉落,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忽然笑了。
推翻烛灯燃起大火,谢府一家一百一十多口人,全部葬于火海中。
他从那人间炼狱般的地方转身踏出,看见街上没有任何一个行人,只有一人高高地来着马尾,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袍,站在那里目睹了一切。
他看着谢白衣,谢白衣也在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你回来找我了。”
你回来找你自己那肮脏丑陋的过往了,你回来找那个狠毒无情又残暴的自己了。
“谢白衣,”他笑着说,“你的纤尘不染,全是我换来的。”
你怎么敢逃,你怎么敢掩埋,你怎么敢只字不提?
你手上血债无数,杀孽重到化不开,血在地上淌成了河,人是你杀的,火是你放的,你那么脏,你怎么敢同她在一处?
你真的干净吗?
你真的有资格吗?
他笑着笑着,忽然在泛红的眼里落下泪来:“谢白衣,你敢让她知道你的过往吗?”
火势忽然蔓延,燎上了他的衣摆。
他渐渐被那火光吞噬,谢白衣掐着掌心,指甲陷入掌心皮肉当中,那点痛却又是有些微不足道的。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看见人来人往的客栈,他站在门口,犹豫不前。
随后身后惊起抽气声,他回头看,见得一人凤眸美目,一袭白黑白道袍,站在众人之首,缓步走来。
他听见旁边的人说,那是道合宗的仙君,楚知禅。
女修皆称为仙子,她却是唯一一位,被人称作仙君。
谢白衣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指尖,与那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刻,周遭寂静无声。
那双眸子里,无喜无悲。
“水月镜,”他低声说,“我出去就斩了你。”
“咔嚓”两声,幻镜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