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顺势举起手臂,解释起来:"三年前我赴京赶考,寒冬腊月只有单衣蔽体。诸位看这补丁——"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腰间青紫疤痕,说道:"我王伦也受过那些官吏的折辱,这是路过沧州时,被强行要征我过路税的税吏使鞭子抽的!"
人群响起抽气声,几个妇人抹起眼泪,青壮们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也许是他们也都想起来了他们被官府欺压的过去,要不是有着天大的冤情,他们之中的很大一部分人绝不会背井离乡,走上逃亡之路。
王伦的声音陡然提高:"诸位要问为何打我?就因我包袱里藏着半块给老母抓药的碎银,叫他们看见了,非要我给他们交什么过路税!诸位,大路朝天,你们可曾听说过大宋朝有过路税这一项赋税吗?还不是他们见财起意,临时加出来的!那些穿着绸缎的官老爷,他们库房里堆着金山银山,却连病人救命的钱都要抢!"
暮色中响起第一声呜咽,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抽泣,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却大抵有着类似的不幸,此情此景,无数的流民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哭出声来。
王伦踏上高台,晚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听说乡亲们中,不少人都是黄河两岸的百姓,去年黄河决堤,朝廷说要修堤的银子哪去了?今年大旱,官仓说要赈灾的粮食哪去了?"
王伦忽然指向人群前方,一个背着幼童的汉子踉跄跪倒,露出背上溃烂的鞭伤,明显是被官吏抽打的。
"就像这位兄弟!我听说你为了给小儿子讨一口吃的,在官老爷面前头都磕碎了,他们却什么都没给,还把你痛打了一顿!"
王伦眼眶泛红,"你们逃荒路上,可曾见过半个发放赈济的官员?见到的只有催缴钱粮的差役,只有杀良冒功的官兵!"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划过暮色:"这样的朝廷,这样的世道,我们还要忍到几时?"
"反了他娘的!"
“摸着天”杜迁突然振臂高呼,这是他早就和王伦商量好的,此刻便像是火星溅入油锅,人群轰然炸响。
瘸腿老汉扔掉拐杖,枯瘦的手臂举向天空;满面尘灰的妇人将婴儿高高托起;青壮们用木棍敲击地面,声浪震得屋檐积雪簌簌坠落。
王伦剑指苍穹,声如金石:"今日在这梁山之上,王某立誓——凡我兄弟姊妹,有饭同食,有衣同穿!青壮可入行伍,每日三顿干饭,每月三钱饷银!妇孺老弱开荒种地,收成与山寨三七分账!更将开设匠作营,纺纱织布、打造农具,开设工坊,凭劳作换口粮!只要我王伦在一天,只要我梁山还伫立在大地之上,我就要为大家谋一条生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扑通"一声,最先喝粥的老头重重叩首,额头砸在青砖上迸出血花:"小老儿替三个快要饿死的孙儿……谢过王寨主的活命大恩!小老儿也有力气,王寨主但有驱使,便拿了我这把老骨头去吧!"
这一跪下,仿佛推倒骨牌般,黑压压的人群接连跪倒。有个独臂汉子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军号刺青,说道:"俺是河北逃营的厢军!只因上司侵吞军饷,不发粮饷,未曾想王寨主如此仁义,愿为王寨主驱使,去杀这些丧良心的贪官污吏!"
说罢,便向王伦身边走去。
朱贵正要上前阻拦,却被王伦眼神制止,朱贵担心得很有道理,因为这个人是厢军出身,身份还没有得到确认,万一是官府探子,前来刺杀王伦怎么办呢?
毕竟他们可是刚刚在西溪村犯下大案啊。
只见王伦快步下台,亲手搀起那汉子:"好兄弟!在梁山只有一种人——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苦命人!"
他转身喝道:"取酒来!"
他不怕这个汉子有什么动作,毕竟他也有自保的能力,现在无论怎么样,把这些民众笼络在自己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须臾间,十几个喽啰抬着酒坛穿行人群,粗陶碗中浊酒荡漾,映着万千点跳动的火把。
王伦举碗过顶:"这第一碗,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酒水泼洒入土,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王伦仰望苍穹,仰天长啸。
"第二碗,敬在这昏沉世道之下,无辜枉死的冤魂!"
酒坛倾倒如泪,夜风中似有呜咽回响,不知道是不是冤魂有灵,在回应着王伦的话语。
"这第三碗——"
王伦的声音陡然激昂,"敬你我敢在这吃人世道,挣一条活路!"
“乡亲们,不是我救了你们,是你们自己在救自己,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王伦要是只管你们饭吃,早晚就是个坐吃山空的下场,没办法,我得让你们知道怎么反抗这个世道,先给你们一方不受欺辱的天地,让你们在此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不受欺凌地生活,我们过得好了,他官府必然不会舒服,想方设法就要灭了我们?我们怎么保护这好日子?”
“没错,反抗!之前你们不敢反抗,但是现在,我带着你们反抗,咱们就一起,让大家的好日子从梁山开始,扩大到整个天下,这天下不是他赵家的,是我的,也是你们的,让我们一起,把这天下变得更好,把污秽的全都除掉,我,拜托大家了!”
酒水被王伦仰颈饮尽时,有几滴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火光中宛如血珠。
"愿为头领效死!"
杜迁、朱贵突然单膝跪在地上,像是平地惊雷,上千人齐声怒吼震得松涛阵阵。
校场四周的火把"呼"地蹿高,将王伦新近挂在旗杆上的"替天行道"大旗照得通明。
有白发老妪颤抖着撕下衣摆,咬破手指画了个歪扭的"王"字,高举过头顶迎合着,孩童们学着大人模样作揖,稚嫩嗓音喊着"为寨主效死"。
夜色渐浓,山寨却亮如白昼,流民之中的妇人们围着粥棚忙碌,老丈们指点着搬运农具,青壮们在朱贵的带领下唱起家乡的歌谣。
王伦独立高台,望着蜿蜒如龙的火把队伍,嘴角勾起笑意,不管之前他们这些人是哪里的人氏,现在他们都已经有了共同的身份,梁山人!
他知道,从今夜开始,这些麻木的灵魂重新有了温度,而这温度终将焚尽腐朽的赵宋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