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狐女
狐缘金梦记
九江人伊衮,夜半常遇女子同寝。他心知是狐,却贪恋其美貌秘而不宣,连父母都不知晓。时日一久,伊衮形销骨立,父母穷追逼问下才吐露实情。二老忧虑万分,轮番派人伴睡,兼施符咒驱邪,却始终无法禁绝。奇怪的是,当伊父与儿子同衾时,狐女从不现身;换作他人,狐女必至。
伊衮问狐女缘故,狐女答:\"世俗符咒怎能制我?但人狐皆有伦理,岂有对翁行淫之理!\" 伊父听闻,索性长伴儿子左右,狐女果然绝迹。数年后逢叛寇横行,村人尽皆逃窜,伊衮与家人失散,孤身奔入昆仑山。暮色四合时,四顾荒凉的他忽见一女子走来,近看竟是昔日狐女。离乱中重逢,两人皆感慰藉。
狐女道:\"日已西沉,君且在此稍歇。我寻得佳地,暂造一室避虎狼。\" 说罢向北行数步,蹲入莽丛中不知作何举动。少顷返回,拉伊衮南行十余步又折回,忽见千株大树环绕高亭,铜墙铁柱顶覆金箔;近看墙仅及肩,四围无门却密布凹坎,狐女踏坎而过,伊衮紧随其后。
入内见此金屋非人力可造,伊衮问其来历,狐女笑答:\"君子若居于此,明日便以此相赠。屋内金铁各千万,足够半生吃用不尽。\" 伊衮苦留,狐女叹道:\"本已被人厌弃,决意永绝尘缘,如今又难自坚。\" 次日醒来,狐女已悄然离去。
天明后伊衮逾垣而出,回望昨夜卧处并无亭屋,只见四枚银针插在指环内,上覆胭脂盒;而所谓大树,不过是丛生的荆棘老棘罢了。
2张氏妇
烈妇智斗
甲寅年间,三藩作乱,南征的士兵在衮郡养马,所到之处鸡犬不宁,房屋被抢掠一空,妇女多遭淫污。恰逢连绵阴雨,田地积水成湖,百姓无处躲藏,只好乘木筏躲进高粱丛中。士兵得知后,竟裸体骑马入水搜寻奸淫,很少有人能逃脱。
唯有张氏妇人不肯屈服,公然留在家中。她家有间厨房,夜里她和丈夫挖了个数尺深的坑,在里面堆积茅草,上面覆盖薄木板,再铺一层席子,看起来像可以睡觉的地方,而她自己就在灶台前做饭。
有一天,来了两个蒙古兵,强行要与张氏淫乱。张氏说:“这种事,怎么能在人前做呢?” 其中一个士兵微笑着嘟囔了几句出去了。张氏便与另一个士兵进了厨房,指着席子让他先上去。士兵一踩,薄木板折断,掉进了坑里。张氏又拿了些席子和薄木板盖在上面,故意站在坑边,引诱另一个士兵。不一会儿,另一个士兵也进来了,听到坑里有呼救声,却不知道在哪里,张氏笑着招手说:“在这里呢。” 士兵一踩席子,也掉进了坑里。张氏于是往坑里扔了些柴草,点上火。火势渐大,厨房被烧毁,坑里的士兵被烧得焦臭。有人问起,张氏说:“怕两头猪被士兵伤害,所以把它们放进坑里了。”
之后,张氏离开村子几里地,在大道旁没有树木遮挡的地方,带着女红坐在烈日下。村子离郡城远,士兵来的时候都骑着马,一会儿就来几个。他们笑着嘟囔,虽然大多听不懂,但大概是调戏的话。不过因为离道路不远,没有东西可以藏身,士兵们看几眼就走了,张氏几天都相安无事。
一天,来了一个非常无耻的士兵,竟想在烈日下对张氏行淫。张氏含笑不怎么拒绝,暗中用针刺他的马,马嘶鸣起来,士兵便把马拴在大腿上,然后来抱张氏。张氏拿出一把大锥子,猛地刺向马的脖子,马负痛狂奔,缰绳系在士兵大腿上无法挣脱,拖着他跑了数十里,直到同伴才帮忙拦住马。此时士兵的头和身体不知哪里去了,只有拴在缰绳上的一条大腿还在。
异史氏说:“张氏巧施妙计,多次化险为夷,不失身于悍兵,真是贤德啊,既聪慧又能守贞!” 张氏的故事在当地传开,人们都称赞她的机智和勇敢,她用智慧保护了自己的贞洁,成为战乱中一段令人敬佩的传奇。
3于子游
大鱼墓歌
渤海之滨有老渔人言:曩日海中忽耸高山,岩岫间竟生苍松,惊得沿岸村落鸡犬不宁。时有落第秀才泊舟渔矶,沽得浊酒独酌。三更月上时,见一少年踏浪而来,儒巾青衫,腰间鱼纹玉带隐泛鳞光。
\"小生于子游,见先生雅量,特来把盏。\" 少年声如珠落玉盘。秀才大喜,以鱼干佐酒,两人谈诗论赋直至漏尽。临别时秀才问其居处,少年指波涛深处:\"吾非人间客,值清明将近,正随大王上墓。家眷已先行,大王暂憩海底,明日辰时便发。先生若信我,早整行装为妙。\"
秀才送他至船头,见少年纵身入海,尾鳍破开水面如白练一闪,才惊觉是鱼妖。次日黎明,那海上青山竟缓缓移动,岩松化作鳍棘,苍苔原是海藻,俄顷没入碧波,唯留一圈圈涟漪。老渔人说这是 \"鱼王省墓\",清明前后,深海大鱼必携子孙往珊瑚坟茔祭拜,此言不虚。
康熙初年,莱州湾潮水退去,竟露出条巨鱼横卧沙滩,体长逾千步,鳞甲如磨盘相扣。怪的是鱼目处只有两口深井,盈满海水,已有三五个割肉者失足溺亡。渔翁们举着火把相告:\"此乃被贬的海君,天帝摘其目为夜光珠,故行尸走肉至此。\"
那鱼鳃开合间犹发牛鸣,持续三日方绝。沿岸百姓荷担提刀来割肉,从晨至昏络绎不绝,刀斧砍在鳞上迸出火星。有胆大者潜入眼窟探宝,只见水底寒光流转,忽有鲛绡帐幔翻涌,隐约见珊瑚棺椁,吓得众人纷纷退避。待潮水再涨时,大鱼尸身已被分食殆尽,唯剩脊骨如断桥横陈,潮来汐往间,似有歌声从海底传来,唱的是 \"珠宫无目客,岁岁拜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