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连一粒灰尘都不敢落在那上面。
而现在,这样遥不可及的存在,竟要带走他这摊烂肉?
他小时候也听人说过“谢家”。说那家人有不少子弟在朝,地契铺张得能铺到江对岸;说若谁在金陵街头出了事,只要一句“谢府亲眷”,便能平安走脱,连官差都要点头哈腰。
可那些都太远了。
远得像月亮上的宫殿,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世家”,与他们这些街口扒垃圾吃的破命孩子,连梦里都不会挨得上边。
谢府在他心里,不是“高贵”——
而是“不可一视”。
而他们这些乞儿——怎么可能?
“安置”这两个字更像是某种天谕。
乞儿呆呆地看着那几个穿着藏蓝窄袖、腰间佩铜印的陌生人向他走来。
他们的眼神冷静,动作干练,一人俯身,竟极轻极稳地将他从地上抱起——动作不像是扔垃圾,而像是抬着一个伤患。
他浑身僵硬,不知该挣扎,还是配合。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要带我去哪?”他哑着嗓子问,却因声带受损,只发出含混不清的气音。
那人却像听懂了般轻声答:“好好安置,给你们吃穿。你不必怕。”
三年来第一次,有人用“你们”而不是“这些东西”称呼他们。
这比任何酷刑都痛——原来他还算个人?
“是谢府的命?”
他不敢相信,也不敢再问。
谢府,那是他连名字都不敢念出口的地方。
是那些穿锦衣、用象牙箸的人家的名字,是把“买人命”挂在嘴边时也不会想起他们这群人的“命”。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身旁另一个被扶起的乞儿已经哭了。
他哭得很轻,却哭得很真,像是长久压着的东西突然泄了口。
可哭声一出口,街上就有人不耐烦地骂了句:“晦气。”
那谢府的人回头扫了那人一眼,对方瞬间收声,低头缩入人群。
而更多的人,则是敬畏、惊异,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退让。
他们四散开来,像潮水一般让出了一条干净的去路。
乞儿被抱着穿过那人墙,他的头靠在那密探肩上,望着两边一个个让道的人——
他们都在看他。
当谢府侍卫的手碰到他时,乞儿听见自己脊椎发出的咔嗒声。
不是疼痛,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断裂。
三年来第一次,有人触碰他不是为了折断更多骨头。
这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残忍:原来他还能被当人对待。
他浑身都在颤抖,却不是怕。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梦。
他怕这是梦。
他甚至有些发傻地想着:那位黑剑白衣的人到底是谁?
宛若神明一般。
宛若神明一般地施下了恩泽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可没人告诉他。
只知道,今晨的金陵街巷,被一阵马蹄声踏破;命运的齿轮,在他听见那几声铜铢落碗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