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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一个早晨,高宗用完早膳,在御案前坐下。正想把凌晨看过的张浚奏折,再细看一遍,突然侍臣进来禀报:
”给事中冯楫求见。“
”让他进来吧!“高宗随口道。行过君臣之礼后,冯楫奏道:
“金人长驱直入南侵,我朝势必全面发兵,像张浚这样文韬武略的人,还须让他复相,总督全国兵马抗金!&34;
高宗先前看过张浚的奏折,已经相当不悦,再听到冯楫奏请让张浚复相,不禁勃然大怒道:
”朕宁可国家覆亡,也不起用此人!&34;
冯楫见龙颜大怒,佯装惊恐,嘿嘿退出,一出了宫,他却大为得意。心里道:这就到相府告诉秦丞相去,让他放心。
今早冯楫是应奏桧之托,特地进官来试探高宗口气的。昨晚秦桧对他说:
“金人背叛盟约,我的去就尚夫可知。前此的大臣都不足虑,唯独您的同乡张浚是个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人才,未知圣上旨意对他如何,您为我试探一下。”
冯楫也是秦桧一党之人,自然答应。
三年前张浚自劾去相,高宗还挽留过。眼下他和张浚挟何深仇,竟如此怒而不用呢?
原来,奏桧早已捉摸透高宗的一块不便言明的心病,那就是他最怕大哥赵桓从金邦释放回来取代他的皇位。所以秦桧在张浚请求复出抗金的上琉中,模仿张浚的笔迹,加上一句“奉迎少帝赵桓归来”的话,呈给高宗。本来自金人毁约南侵之后,高宗曾想过以张浚取代秦桧,但昨天读了这个经秦桧做了手脚的张浚上疏,龙颜大怒,发誓宁可亡国,也不起用张浚。
秦桧闻知高宗中了自己的“离间计”,暗暗欢喜。但他仍不大放心,觉得原左相赵鼎也有取代他的可能。于是,秦桧又指使参知政事王次翁弹劾赵鼎,建言圣上把赵鼎从被贬降职的绍兴知府任上,再罢黜到潮州闲居。王次翁自然照办,而高宗却也照准。
见高宗准奏,王次翁进一步奏道:
“前日和议,本为接回梓官、太后,避免百姓遭受兵燹之灾。如今事情有了变化,罪在几术,非我朝宰执所能预料。如因此变,改用他相,恐后来继任者未必贤能。且将排斥异党,纷乱朝局,连年累月不能安定,请康之事,可为殷鉴,愿皇上引以为戒。“
高宗闻奏,沉吟良久,道:
”卿所言极是。“
从此,秦桧的相位,稳如泰山,谁也无法动摇分毫。
这年九月初一夜晚,汴京城外,鼓号声,喊杀声,火炮声,惊天动地。
原来,驻屯朱仙镇的岳家军,今夜又来汴京攻城了。岳飞带领五万岳家军围攻汴京将近一个月,发起攻城也已七个夜晚了。固若金汤的汴京城池易守难攻,危在旦夕的兀术元帅又命金兵死守,所以眼下汴京城正处于欲破未破之际。
汴京百姓早就日夜盼望着灾军前来,如今眼看岳飞破城指日可待,无不欢天喜地,奔走相告。许多人还杀鸡沽酒,准备迎接岳家军进城。
然而,在汴京金邦元帅府的大帐内,被岳飞围困得一筹莫展的都元帅兀术,却胆颤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他恰似一头受了重伤的困兽,正沮丧地蛰伏在那张案桌上沉吟。
”自我起兵北方以来,未有过今日这样的惨败!“他不禁感叹道。
三个月来,节节失败的羞愧像一条蘸血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兀术原本恃勇高傲的心,使他从阵阵沉痛中醒悟过来。由于藩辅国刘豫之废,老元帅粘没喝之死,猛将达懒之诛,以及众多金将的日趋腐败,使大金的军事实力一落千丈,如今金军在战场上,已经不是岳飞等宋将的对手了。
事实正是如此。这年六月高宗一声旨下,岳飞、韩世忠、张俊和刘锜等四大将奋起反击,很快就把入侵的金军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特别是岳飞率领的五万岳家军,像一群猛虎,锐不可当。不及半月,就收复了洛阳、郑州和河南、河东、河北的许多州县,中原大为震动。
七月底,岳飞在郾城大破了金兀术赖以得胜的“拐子马”,使兀术忍不住惊道:
“金军从此休矣!&34;
那”拐子马“,三人为一组,用皮索相连,马上骑士穿着重铠,连头上亦用铁皮为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刀剑不能刺入,因此过去宋军都不敢抵挡。
兀术这回南侵屡战屡败,又惊又怒,便放出一万五千骑”拐子马“,一齐驱来,以为包打包胜。不料岳飞早已想好对策。他命步兵用麻布包刀入阵,不要仰视,只顾砍马足。”拐子马“三马相连,一马倒地,其它二马便被拖累。岳飞命其子岳云带兵冲入,霎时间,杀得人仰马翻,一万五千骑全数覆没。
岳飞破了”拐子马“之后,乘胜前进,至八月初便进驻朱仙镇。
朱仙镇距兀术大本营汴京只有四十五里,岳飞和兀术对垒列阵,命牛皋等勇将领五百精骑奋力攻击,几阵下来,便把十万金兵杀得片甲不留,两名金大将当场战死,兀术也险些丧生,吓得丢魂丧魄,赶忙进城内坚守。
偏偏岳飞不肯放过。先是派兵士沿城怒骂挑战,以期”引蛇出洞“。但兀术充耳不闻,就是不肯出来。接着岳飞指挥军士,把汴京城围得水泄不通。最后,岳飞组织攻城。
这时,那震天撼地的攻城呐喊声,再一次令兀术烦躁不安起来。但见他大吼一声,从蒙着虎皮的座椅上一跃而起,沿着大帐墙边漫无头绪地踱步。好像他这样行走就可以走出眼前风声鹤唳、四面楚歌的困境似的。但是,他走了一圈又一圈,碰了一回又一回又一回的帐壁,他无奈地长又一声,喃喃自语道:
“如今大势已去,我只好走为上,放弃汴京!&34;
”兀术,你身为大金都元帅,往日中了岳飞的“反间计”旧恨未雪,今天十万大军被他以五百骑所破的新仇又添,岂能贪生怕死,不报仇雪恨,就此遁去,让岳飞白白占了便宜?“仿佛皇上的警告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皇上英明,臣愿遵旨而行。但是,我该如何报仇雪恨呢?“兀术在心里问道。
”兄弟,岳飞能让你废了刘豫,难道你就不能让赵构杀了岳飞吗?“这是干布对他说的一句话,此刻又在兀术的耳际回响着。
轮布的这句话,总是如影随形般在兀术的脑子里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自从岳飞发起围城之后,兀术处于欲战不能欲逃不得的两难中,干布的这句话更像一只无形的铁手,时时刻刻都在揪着兀术的心,揪得他异常痛苦。
兀术对斡布的这句话,既认为很荒唐,又觉得不能扔掉。”岳飞能用&39;反间计&39;诓我,借我之手废除刘豫,难道我就不能以牙还牙,也用&39;反间计&39;哄赵构,借他之刀斩岳飞吗?&34;
多少个夜晚,兀术都曾这样问过自己。
但是,兀术很快就被自己的另一种观点所否定。岳飞和韩世忠两人,大忠大智大勇,是南朝无人可以替代的两根顶梁柱,是赵构不可缺少的一双左右臂。自古疏不间亲,作为一位被赵构所深恶痛绝的敌将,我兀术凭什么能够让赵构杀其爱将岳飞呢?干布的那句话,简直是异想天开,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是,干布又是兀术所尊崇的三公大臣,为人忠烈正派,又熟读“四书”、“五经”,从小足智多谋,向来言无不中。因此,兀术对斡布说过的话又不敢轻忽。
“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斡布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莫非是他--时糊涂,随口而说?抑或是我自己才疏学浅,一时无法理解他那句话?&34;
兀术在心里又这样问自己。他觉得不应该放弃让赵构杀了岳飞的努力。尤其是在眼前,金兵节节溃败,金军由强势变为弱势,用武力在战场上杀死岳飞报仇已经不可能,也只有想方想法让赵构杀岳飞出气这一条路了。
然而,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赵构杀了岳飞呢?
此时的兀术,尽管搜尽枯肠,依然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茫无头绪。
突然,大门“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商人模样的矮子,从门口跪爬进来,叩头道:
“元帅别来无恙,奴才这里有礼了。”
“你是?”兀术讶异地问。
“元帅,你不认识我了?”矮子抬起头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