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看重耳极有礼貌,心中的怒气全消,改以和缓的语气说:
“寡人赐子公子五名女子,其中,就属怀赢最有才能,她以前是宫中的女官。寡人想让她和公子成婚,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秦穆公故意停了一下,想看看重耳的反应。
重耳心跳如鼓,没想到他最害怕碰触的问题,秦穆公这么直接地提了出来。
秦穆公见重耳不答,知道他心中不愿,便干脆把问题捅破:“怀赢曾经是姬围的妻子,这虽然有损她的名声,但除此这外,怀赢在其它方面的灵慧,是谁也比不上的。”
秦穆公微笑地开导着,只见重耳恭敬地点头,还是没开口。秦穆公又继续说:
“怀赢已非洁净的处子之身,因此,寡人不敢以正式的仪礼把她嫁给公子。”
重耳头上冒出冷汗,他觉得内禅衣也湿透了,此刻真是如坐针毡。
“就这样二度把怀赢这孩子送了出去,实在也是委屈了她,但寡人还是要把她嫁给公子,因为她是寡人最疼爱的女儿,寡人要她嫁给一位贤德而有作为的年轻人。”
秦穆公疼爱怀赢,尽管怀赢已成了姬圉的弃妇,但他还是要把她嫁给重耳。秦穆公的口气毫无商量余地,不容重耳辞绝。秦穆公以为重耳会“知恩图报”,谁知重耳仍低垂着头,连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秦穆公火了,倏地站了起来,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如何安置怀赢,寡人听凭公子决定!”
秦穆公说完,拂袖离去。到了门口,又转过头来,语重心长地说:
“寡人盼公子三思!”
重耳知道秦穆公对秦晋联姻向来看得很重,也了解这椿婚事在秦穆公心里的份量。秦穆公在就位第四年,就向晋献公请求能娶申生的妹妹伯姬为妻,求婚多次,终于娶走了伯姬。其实,秦穆公与晋国联姻,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借道东进。然而,那一年,晋献公伐虢灭虞,占领了天险桃林塞,阻断了秦穆公东征的路途,两国之间的关系也不再那么热络,秦穆公的政治联姻,向来是以政治权谋为优先考虑。
重耳知道秦穆公极不高兴,这将影响他能否回国的命运,重耳不得不再次深思这场政治联姻的利弊。
2
重耳回到寓所,召集众位谋士,把秦穆公希望他娶怀赢一事,说了一遍。接着表示:
“重耳在翟国娶了季隗,在齐国又娶了叔姜。重耳深爱着她们,不想再娶任何女子了。尤其这位秦国公主身份特殊,根本不适合重耳。一来,她曾是姬圉的妻子,论辈份,重耳是她的伯父;二来,而她是秦侯之女,说起来,重耳还是她的舅舅。重耳想辞谢这门婚事,不知诸位大夫们有何意见”
谋士们稍早听到重耳解衣自囚去见秦穆公,都担心他会当场辞谢秦穆公的联姻之议,那将使他们的努力前功尽弃。现在听完了重耳的叙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公子明鉴,”胥臣率先道:“姬的父亲夷吾曾派人刺杀公子,对公子早已情断义绝,臣下认为公子与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再无任何瓜葛。怀赢虽是姬圉所抛弃的人,但她能成就公子返国的大业,只要公子心念一转,便能为‘走为上’计创造转机,公子不能因小失大。”
重耳转而向狐偃寻求支持,问道:“舅犯,你会赞成重耳辞谢这门婚事吧”
“臣下认为公子将要回国夺回姬的国家,娶他抛弃的妻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唯有顺从秦国的命令才是对的!胥臣说得对,不可因小失大。结婚是个吉兆,说不定能为‘走为上’计带来新的转机。公子,再也不可错过机会了。”狐偃直跪答道:
重耳寻思了一会儿,他还想听听赵衰的说法,便看着赵衰,问道:
“子余有什么看法”
“古礼有谓,要请求别人,先要接受对方的请求;要别人爱自己,必须先爱别人;要别人答应自己的要求,先要答应别人的要求。如果对别人没有任何恩德,却只想利用别人的帮助,这是罪过。”赵衰稽首道:
重耳听了赵衰的教导,非常谦逊地说:“重耳受教了!”
“公子,”赵衰又说:“咱们千里迢迢来到秦国,不就是为了求得秦国的帮助,让公子回国为君?夷吾以前因为得秦之助而得国,公子今日难道要因为失秦之助而失国吗?”
这话像烙铁一样,重重地烙在重耳心上,他暗忖道,得失只在
一念之间,岂可大意!或许不该死守着小礼,而该为了大业着想。赵衰继续说:
“公子,如果能藉由这场政治联姻,表示顺服秦国,听从秦侯的安排,对公子回国之事极为有利,这机会可遇不可求啊!公子还什么好忧虑的呢”
重耳听了,明白时势如此,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回国为君,将如何面对这一群跟随了自己十九年的随从?不回国为君,将何以解救苦难中的晋国百姓?而要回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答应秦穆公的要求。虽然这将要背负不好的名声,但形势逼人,也管不了这许多了。重耳轻叹了一声,说道:
“重耳决定向秦国正式送纳聘礼,用正礼迎娶秦国公主。”众随臣闻言,都微微露出了笑容。重耳日即派人向秦穆公送上聘礼,正式请求婚配,请秦穆公选定吉日,让怀嬴出嫁。
到了成婚这一天,重耳以极为隆重的礼节,迎娶了新娘子怀嬴。秦穆公非常高兴,在宫中大办酒席,宴请群臣。
洞房里,红烛高照,重耳掀起新娘子的盖头,只见怀赢娇美地笑望着重耳。她觉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成熟男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怀赢看着威严的重耳,忽然想起他解衣自囚的模样,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重耳端起桌上的两个酒爵,一个递到怀赢面前,怀赢接了过去,两人便互望着,饮下了交杯酒。
重耳微笑着,温柔地挽起怀赢的手,说道:“公主,现在秦、晋平等了吧!”“是平等了,但也不平等。”怀赢笑着说:“什么意思”重耳不解。“公子还未得国呀!”
“这就看公主的君父肯不肯帮忙了。”重耳诚恳地说。“君父把婢子嫁给公子,意思已经够清楚了,公子怎会不懂”重耳开心地笑了,一手揽过怀赢。怀赢却赶紧推开重耳,笑道:“慢着,婢子还有好多话要先跟公子说清楚。”
重耳又笑了,心想:这官中女官可不容小觑。他知道怀赢要说什么,摇头道。
“公主,你不用说了,重耳都明白。”“真的”“当然是真的。”
重耳心想,眼前这位女子既是他的侄媳妇、外甥女,现在还是他的妻子。唉!别说了,怎么说也说不清的。
怀赢凝视着重耳,重耳锐利的目光虽然令人有点畏惧,但深藏着一股自信而坚定的力量。怀赢觉得重耳那天的解衣自囚,实在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她知道重耳沉稳有智虑,一旦得国,一定会成为天下霸主的。这时,怀赢不由得又想起前夫姬那轻浮、油滑、势利的样子,跟眼前的丈夫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她一个弃妇,今天能得重耳依礼正娶,实在不得不令她百感交集而泪湿衣襟了。
重耳看怀赢刚才还在笑,怎么忽然就哭了。心地善良的他,大概也能猜出其中一二,重耳也曾在欢欣的时刻里,因为想起往事而悲从中来,此刻见怀赢笑中带泪,便将怀赢轻轻揽抱入怀,连声安慰。这次,怀赢不再推开重耳,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抱住了重耳。红烛发出微红的朦胧光影,墙壁上投射出他们相拥的剪影,良久,良久
3
政治联姻通常都能为两个国家,带来政治上的重大突破。秦穆公乃春秋五霸之一,他重视礼节,说话算话。重耳与怀赢成婚后,秦穆公随后便以国君之礼宴请重耳。
重耳请狐偃随他赴宴,狐偃却说:
“老臣不如子余那般善于文辞,请公子带子余随行吧!”宴会设在秦宫的明堂上。明堂两边摆满钟、鼓、琴、瑟、箫等乐器。各种乐器前,坐满了乐工。明堂内的院子则陈列了上百样的酒肴礼器。
在国宴上,秦穆公依周天子招待诸侯的礼仪,命人向重耳敬献了九次美酒。
秦穆公命乐工奏乐,他自己和着音乐的节拍,唱着《小雅·采菽的诗歌。秦穆公用他那粗犷而嘹亮的嗓音唱道:“采菽采菽,筐之(音举)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
(采大豆呀!采豆忙,方筐盛呀圆筐装。诸侯来朝见天子,天子用何去赐赏虽然不觉得很丰厚,辂车驷马很堂皇。此外还有什么赏?黑色的卷龙礼服配下裳。)
乐声辉煌壮丽,更显得秦穆公的歌声气势威武。秦穆公唱完之后,便站在重耳身边。作为傧相(一作摈相,即赞礼者)的赵衰让重耳下堂,向秦穆公拜谢。赵衰代表重耳,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