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此计得宜!”公孙杵臼拍手叫好。
“不!”程婴却说:“此计虽妙,但莫道假孤儿被杀死,只怕连将军一命也难保。”
“对啊!将军可想到这一层?”公孙杵臼也深感忧虑地问。
“窝藏孤儿,斩首不赦!我又何尝不知?可是,”韩厥顿了一下说:“唯是此计,才是万全之策啊!总而言之,既能保住赵氏血脉,拯救一国的小儿,我韩厥虽死无憾!”
“那不行!这种差事,怎么说也轮不到将军头上。”
“公孙兄所说不差,不能让将军去赴难。”“为什么?”韩厥问道。
“我程婴想问一问,将军久经沙场,又是军中主帅,能不明白一个道理:两军交战,明知多有杀伤,也只能让部下打头阵,岂有身为主帅者,首先赴难?”这些道理,韩厥何曾不晓,但他无法说出口。“何况,”程婴又说:“即使救孤成功,接下去还有抚孤大计,将军若轻易赴死,未来靠谁撑住大局?”韩厥低头不语,心里却在自问:若不是我,那要让谁慷慨赴难?
“我愿赴难!”公孙杵臼挺身而出。“最适宜的,还是我!”程婴不甘示弱。
“贤弟勿急!”公孙杵臼说:“我想问的是,抚孤与死难,二者孰易孰难?”
“这个……”程婴想了想说:“一死容易,抚孤更难。”
“你任其难,我任其易,何如?”程婴沉吟不语,公孙杵臼对韩厥说:“将军,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将假孤儿交给我,杵臼万死不辞!”
“姑且暂作此论。”韩厥好像默许了,却说:“但还有最重要的一桩,哪来假孤儿?”
“什么!假孤儿还没有着落?”公孙杵臼、程婴同问。
“休说着落,连眉目也无呢!”
“那可怎么办?三日期限一到,大势休矣!”公孙杵臼着急地说。
“最要命就是期限。”韩厥说:“三天一晃而过,此事又是刻不容缓。可是谁肯献出小儿?纵然有人肯舍骨肉,何来与赵武同月生的婴孩?就算偶然得到,谁保不会漏出风声?须知屠岸贾十分精明,稍有不慎,露出马脚,悔之莫及啊!”
“糟了!”公孙杵臼更着急,说道:“寻不到孤儿替身,大势休矣!”
“是啊!届时咱三人纵然同赴死难,也无济于事。”韩厥忧心忡忡地说:“倘若真是如此,不如把孤儿献出来!”
“万万不可啊!”公孙杵臼叫道。
“可是……”韩厥问道:“何来假孤儿,何来假孤儿?”
“我愿献出亲儿!”在一旁思索良久、久不说话的程婴,突然冲口而出。
韩厥同公孙杵臼蓦然抬头,怔怔地看着程婴。就连程婴本身,也不信这话是出于自己之口。他顿时为那句话吃惊,似乎想收回,但又不愿收回;好像在后悔,又不想后悔。“我愿献出亲儿!”
不知哪来的勇气,程婴又明确无误地重复一
句。
韩厥和公孙杵臼投去感激的目光。
5
摇篮中的孩子睡得很香,小嘴巴一咂一咂地,怪有意思的。特别是小脸上那对时隐时现的酒窝,更加惹人爱怜。程婴的妻子翟氏,以手托住两腮,忘情地看着。她真正体会到做母亲的愉悦,每逢这样看着稚嫩的爱儿,便会把所有的烦恼忘得一千二净。
更可喜的是,孩子有了自己的名字,那是几天前,程婴请一位卜卦先生,据孩子的生辰八字,将孩子取名为程勃。翟氏并不知“勃”字含意何在?也不管好听不好听,只觉得极顺口。所以成天里“勃儿、勃儿”叫个不停。眼前的孩子睡得太香了,她实在不忍心把他唤醒,但也舍不得走开,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一直把他看个不休。
忽然,程勃如被惊醒,浑身颤动不止,旋而哇哇大哭起来。同时,两只小手乱舞乱抓,一双小脚又踹又踢。翟氏赶紧抱起来,又是抚,又是哄。
“喔,喔,勃儿莫惊,勃儿莫哭!让娘把你抱紧。”程勃渐渐不哭了,但一味只往翟氏的怀里钻。翟氏立即揣出乳头,但孩子并不想吃奶,却把小脸紧贴在母亲的怀里,不断地抽泣着。
这孩子怎么啦?翟氏很是惊诧,也有些着急,不由得盼着丈夫快快回家。自从赵府出事以来,程婴很少待在家里。翟氏当然知道为什么,但她也毫无怨言。她清楚丈夫是个好人,所做的都是好事;也明白这几天,他为啥事着急。所以昨晚,当闻说赵氏孤儿已救出宫时,翟氏也为之高兴。还主动提出,愿意充当孤儿的乳母。对此,程婴极表赞同,说是明天正要同韩将军商谈,只待他答应,就要把孤儿抱回来。
可是一整天过去了,为什么还没看到程婴?程勃又睡了,翟氏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摇篮,才觉黄昏已过,暮夜将临,心想:丈夫今夜会不会回来?
其实程婴早就回来了,却一直在门外徘徊,几番欲抬手叩门,始终鼓不起勇气。他责怪自己,何以如此怯弱?又感到奇怪,方才一路之上,本来心乱如麻,好不容易理出头绪,来到家门口,为什么又生旁徨?
罢了!程婴狠下心,因为他已经答应韩厥,今夜无论如何要把程勃交给公孙杵臼,明日才好按计行事。眼看时辰一刻一刻地溜过,再犹豫下去,非误事不可。此乃大局,怎么能拘泥于小节?何况妻子十分贤慧,只要晓以利害,安有不愿之理!
程婴断然叩门。
“呀,总算把你盼回家了!”
翟氏一阵高兴,把丈夫迎了进来。她不急着问事,而是善体人意地,又是端水又是端饭。她一向认为,人以食为天,再大的事也得等吃饱后,才好说话。谁知,程婴一点胃口也无,并推说在外面吃过了。
“真的?”翟氏不信。“哪能骗你?”
“那……赵氏孤儿呢?”
程婴才要说话,摇篮中的程勃又哭了起来,翟氏慌忙去抱,并对程婴说:
“知道么?勃儿今天哭得特别厉害。”“是么?”
“真的,从出世以来,从没这样哭过,分明受了很大的惊恐似的。”
程婴也觉诧异,遂把孩子接过来,油灯之下,果见亲儿睁大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左顾右盼。程婴怔住了,他双眼盯着亲儿,心中问道:
“勃儿,你在想什么?莫非知道将赴死难,所以这般惊恐?这只能怨你,早不投生,迟不投生,偏与赵氏孤儿同月生,又偏偏投胎到程家来,教为父的好生为难哪!”
孩子不哭了,但程婴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你哭啦?”翟氏很吃惊,忙把孩子接过来。
“我……既为孤儿伤心,更为我儿……”程婴说不下去了。
“孤儿怎么啦?不是说好由咱扶养,难道不成?”“你安知外间风云变幻?又怎晓得屠岸贾的蛇蝎心肠?一句话,赵氏孤儿岌岌可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