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人间奇迹,仅仅回来十个月,秦桧便得到高宗的充分信任和破格重用,由逃亡者,经礼部尚书、参知政事,一跃而为官居正一品的右相大人。其顺利和快捷,连秦桧本人都是意想不到的。
秦桧拜相后,遵照高宗的旨意,在朝廷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十个月如一日,没有一件事马虎过,也没有一天怠慢过。他把杂乱如麻的南宋朝政梳理得有条不紊。高宗常说,秦桧是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相才,可比春秋末年的越国右相文种。为相十个月来,秦桧也深感自己有了一个施展才华,报效国家的最佳岗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秦桧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当自己踌躇满志地实现忠心报国的抱负时,仿佛来了一场猛烈的地震,突然把自己震得粉身碎骨,一下子从地面跌入无底的深坑之中。
4
这是宋高宗绍兴二年六月的一天。
太空晴天一碧,只有几片薄云在一轮渐渐西沉的夕阳周围飞舞。此时有一位刚刚脱下正一品官服的士人,正踯躅在杭州城洒着晚霞余晖的石板条大街上,朝自己的府邸缓缓走去。
这位士人,年已四十有二,面皮白晰,带有风尘色,下额有
点尖,颇嫌清瘦,配着疏疏朗朗的胡子,显得温文儒雅。但那一双浓密的剑眉,那一对高耸的颧骨,还有那一方宽阔的前额,都带着沉着、坚毅、无畏的神气。,
迎面走来两个市民,同这位士人擦肩而过。
“他是谁?&34;
”他就是前年十月从北金潜逃回来的右相秦桧。你怎么不认识?&34;
“听说他今天被罢相,成了一个白丁,不是吗?&34;”谁说不是?罢相的制书都贴在宫墙外,皇上有意布告天下,那个不晓?&34;
“制书上都说些什么呀?&34;
”大略说,秦桧得权而用事,自称将惊动四方,待居相位以陈述谋略,便首先提出二策,不明事理,与平素的期望大相乖谬。 兹榜朝堂,终不复用。“
”就凭这,也不算什么大罪过,何必张榜终不复用?&34;“天晓得!&34;
秦桧发觉两位市民正在背后议论自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拉长耳朵听着。直到他们走远了,听不见其议论声,才加快了脚步,径向自己的府邸走去。
回到家天已大黑。但见全家人都沮丧着脸,围坐在大厅里,静待着秦桧的回来。
”相公,你回来了!&34;
秦桧的妻子王氏像平时一样,微笑着迎出来。只是今天她笑得有些勉强。
秦桧猜出王氏和家里人早已得到自己被罢相的消息,也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便躲进自己的书房里去。
“老爷,宰相本是身外之物,罢去何惜之有?”王氏端一杯热茶,跟进书房来,安慰道。“可惜倒没有,只是不甘心罢了。”秦桧接过王氏手中的茶,猛喝两口后,长叹道:”咳,想我秦桧满怀报国之志,以挞懒转运使之便,冒险从金军潜逃回来,吃了多少苦楚,好不容易当上了宰相,正要大展鸿图之际,却落此可悲下场,岂能甘心就此罢休?”
“自古宫阙是虎窝,伴君如伴虎。老虎要咬你,吓陟你,诽谤你,对你‘终不复用’,你有什么办法?倒不如顺水推舟,从此远离朝堂,做~个平民百姓,隐居山林,安度余生!”王氏继续安慰道。
”你胡说些什么?难道大丈夫在世,不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吗?难道跌倒了不要再爬起来吗?难道你真的相信那 ‘终不复用&39;的鬼话吗?”秦桧气咻咻地说,越说声音越大,几至怒吼起来,似平要把怨怒之气全部发泄在妻子身上。
王氏知道丈夫一向对自己敏重,即便当年他发觉她被迫与挞懒苟且一夜,也只是装着不知,并没有只言词组责怪。于是,今夜丈夫对自已大发脾气,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湿言道:
“相公壮志凌云,实为可佳。不过,欲伴虎,就要摸准老虎的脾性,投其所好,制其所短,方可得到老虎的青睐,成为老虎身上一只领臾不可分离的爪牙。”
王氏的一席话,仿佛一盏明灯,把秦桧的心头照亮,使他顿即化怒为喜,笑着道:
”夫人,你这句话说得真好,就像一把利剪,剪开了充塞在我心中的死结,让我明白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王氏见丈夫险上有了喜色,不禁抿嘴一笑,道:
“明白了就好,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上床休息吧。我令一位最俏的歌姬进来陪你,让你暂且忘记今天的不快。”
”不,不,不,如今我成了白丁,设有官俸食邑,那能养得起歌姬?明天你统统把她们放回家去。今夜就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冷静地反思一番。行吗?”
“怎么不行?愿相公今夜做个好梦!”王氏微笑着退出去。秦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怎样从深坑中爬上去呢?
“欲伴虎,就要摸准老虎的脾性,投其所好,制其所短
妻子王氏这句话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心结解开了,又好像还没有完全解开:
”请问,当今皇上的品性究竟是什么呢?&34;
通过一番苦思瞑想,秦桧终于悟出赵构这只“老虎”的两点品性:
一是对金、齐的又战又和中,其本意是求和,只图苟且偷安,根本不想收复河北中原失地。
二是对迎回二帝的问题上,他口里虽然高喊迎回二帝,但心里却怕得要死。而且只许自己喊,不许别人说。因为,自己喊,只是假意;别人说,却是真情。他深怕一旦二帝归来,他的皇位就不保了。
悟出了赵构的“底”,秦桧才真正明白自己前后两个十个月之所以大起大落的原由:
前十个月,他起草的“与挞懒求和书”和提出对大齐刘豫的方略,皆投赵构所好,所以蒙厚爱,受重用,一步登天。
后十个月,在他起草的那份“对金和议要略”中,有“迎回二帝”条款,正犯了赵构之大忌,忤逆了圣意,所以遽遭遗弃,被罢去相位。
秦桧心想,忠君和爱国本来是一致的。然而,由于赵构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使得忠君与爱国成为水火不兼容。向往既忠君又爱国的秦桧,此时必须做出痛苦的抉择:
--要么站在广大臣民--边,继续当爱国老,力主收回失地,迎回二帝。但这要付出丢官以至杀头的惨重代价。
----要么站在赵构一边,当个唯圣命是从的忠臣,一意主和,放弃收复失地和迎回二帝,保住赵构的半壁江山和皇位。这样,终究有东山再起,再度为相的一天。想着想着,秦桧忽见父亲飘飘然从天窗飞进书房来:“孩儿,你要好好念书,长大了才好入阁拜相,荣宗耀祖啊!&34;
”父亲放心,孩儿正在苦读《论语》呢!&34;
“孩儿,你一定要记住孔夫子的话,信守君君臣臣之道,要当忠臣,千万不要当奸臣呵!&34;
”孩儿明白,孩儿明白,孩儿一定要当个忠于皇上的大忠臣!&34;
“相公,你醒一醒!”天已亮,王氏闻声走进来,呼唤着。“啊?”秦桧从梦中醒过来了。
5
狂风怒号,暴雨倾盆。
绍兴三年十一月庚戌日上午,汴京城的天气很冷很坏。但是,穿着黄色龙袍、坐在汴京金銮殿的龙椅上,接受群巨山呼万岁的大齐皇帝刘豫,心里却像一盆炭火那般暖烘烘的,又像喝了一杯香醪那样美滋滋的。
汴京是北宋的京都,刘豫登极时原定都大名,后迁都东平。因金人将陕西划归大齐,使中原地区尽属刘豫,所以他在去年四月,又把首都迁到地理风水极好的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