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所见,一切都席卷在滔天的浊浪之中。
是自万物之终的黄泉,从那深不可及的绝渊之下,三千世界的终末之地,被命名为归墟的魂灵之海,直接开了一道口子。自夫诸妖鹿的大口之中,再临人间。
无数的冤魂带着恐惧、嫉妒和仇恨,将所有生命流过的血和泪,化作乌黑的苦痛,肆意张扬。
世界被厄水扭曲、崩坏,没有法阵支撑的建筑纷纷倒塌,不计其数的妖怪迎来灭顶之灾。可是王城之内,却没有一个妖人敢于升空,敢于直面那只疯狂妖鹿的杀意目光。
唯有一人,不,唯有二人一表在空中疯狂逃窜。
林有希的头垂在范子瑜肩上,丹田内已经没有一丝力量。修道五十多年积累下的全部修为,那些悟自绝地天渊的冰冷火焰在这近几个月的消磨中已然点滴不存。就连他的道果元婴之上,也是气息奄奄,少了一只胳膊。但那婴童仍然睁开的眼中,还有最后的星辉。
来吧,夫诸,让你感受一下人族的决心。
范子瑜的大脑一阵轰鸣,像是过载的机器释放出道道白烟。危机预警和瞬影都开到极致,却难以应对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洪水,被冲得不断横飞。
夫诸就像是一个被巨大洪流甩飞的水管龙头,向四面八方释放出来自黄泉的恶意。遮天的水流冲击在云层之上,甚至让奔涌的雷霆都略微退缩,将这片天地交还给来自地狱的厄水。
不断有巨浪将范子瑜自空中拍下,又从地下卷出,鲜血和污水混在一起,在范子瑜的脸上染成一坨坨浆糊。唯有那一双依然明亮的眼睛,还带着他的决心在末世飞翔。
老林,我会带你逃出去,我们一定会逃出去。
求生的信念逐渐凝重。
杜萌萌略带紧张的声音在耳边提醒:“子瑜,我们已经变向三百多次,还逃不出这王城。”
是的,范子瑜和林有希就像是被困在水缸中的鱼儿,哪怕水缸内外洪水滔天,已成泽国,但找不到出口的鱼儿只能在水缸里翻腾。
除非,从水流入口逆流而上。
范子瑜再一次从空中转身,带着剧烈的喘息,向着夫诸发起冲锋!
像是一个孤独的骑士,冲向那个叫做“风车”的恶魔!
夫诸妖鹿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不明白为何会有虫儿敢向他发起挑战!疯狂的意识里,本能驱使着一条猩红的长舌,狠狠搅向这恼人的虫子。
闪电一般,舌头洞穿了范子瑜和林有希的肩膀,将两人串在一起。在杜萌萌的惊呼声中,两人继续迎着洪流而上。
一股神秘的力量包裹住范子瑜全身,就像是很多年前父亲的双臂和师父的手掌。
林有希用最后的一半灵力护住这个并肩作战的战友,在生死存亡之际大声喝道:“夫诸,欺我人族无人耶?”
欺我人族无人耶?
声音低沉,却震天动地!
另一半灵力引爆元婴,无声的爆炸将这混乱的世界停滞。奔流的洪水似乎都震惊于这个人类的决绝,无数来自地狱黄泉的纯粹恶念向着这个人类脱帽行礼,致以最高的敬意。
以自身微弱之道的断绝,对抗天地不仁的天威,这样的刍狗怎能不让人心生敬意?
无声的爆裂中,奔涌向下的洪流被分裂两旁,那条饱含着恶毒的红舌被拦腰斩断。夫诸妖鹿发出一声悲鸣,踉跄着跌落云端。
范子瑜无声的泪水横流,在巨大的冲击中,在最坚实的保护里。
鱼儿终于跳出水缸,向着自由的天地飞奔。
“萌萌,检索我们现在手上的所有物质,所有的药物,尽全力让林老活下去!”范子瑜的声音中已失去冷静,跳出水缸的鱼也仅是一只丧家的犬。
元婴覆灭,岂是人力所能挽?
受创的夫诸,双眼中露出一丝清明,他狂吼着站稳脚跟,奋起前足就向着面前这个可恶人类狠狠踏下。
“轰!”
剧烈的爆炸响起,夫诸踉跄着摔倒在地,后腿之上一片乌黑。
一切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只在凡人一念之间!当它跌落云端四足踏在地上的时候,恰好踩在王城死牢之侧。一个李姓老人带着几十个老弱病残的凡人,拖着残躯,在这风雨交加洪水肆虐的混沌中,安静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没有任何口号或动员,李老直接启动大阵自毁,在夫诸奋起双蹄之时!
凡人也有意志,哪怕命运之轮已经宣判死刑!
剧烈的冲击破坏了夫诸的招式,失去重心的妖鹿摔倒在洪水中。污浊的水浸泡着他圣洁的皮毛,将一切涂成苦痛的模样。
夫诸发出一声怒吼,疯狂与愤怒已经到达他的临界点,对于那个人类的恨意也抵达顶峰。一道白发纷飞、衣衫褴褛的魂魄自妖鹿头顶飞出,以迅雷之势,杀向那个可恶的蝼蚁!夫诸老祖生平第一次脱离躯壳!
“啪”的一声轻响,一根好看的手指拈着白棋落下,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说道,“我赢了!”说话的是个相貌平平的老者,狭长的眼眸里似乎蕴藏着大千世界。此刻正面含笑意,一身白袍点尘不染。
坐在棋枰对面的是一个弯嘴鱼腮的鸟怪,正是消失的乔千宇。
这惫懒妖人推乱棋盘,口中嚷嚷着:“不算不算,你那颗子下了禁手!”
老者也不恼怒,只是微笑看他胡闹,突然说出一句:“你这小贼,修炼了几千年了,还是这么喜欢撒泼耍赖!说吧,你又看上我家什么宝贝?”说着,他的嘴角微微敛起,面色变得冷峻:“又或者,你是代表娘娘逼我站队?”
乔千宇眼神一凝,感受到此刻的压抑气氛,打着哈哈说道,“娘娘怎么想,我上哪儿知道去。只是这回在通海那里玩耍,却看到一面你的牌子,非常有意思。因此上你这来打打秋风!”
老者闻言眼中冷芒敛去,嘴角再次扬起,“你这胡闹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说吧,瞧上我哪件宝贝了?”
声音落下,周遭的白云纷纷让步。此刻二人坐在一座山顶亭中,四周是群山莽莽。不同的是,周遭山峰都在近前,却是二人眼前的最低点。山峰之上,是庞大的山体,无穷无尽,遮天蔽日,峰顶之下,是万丈绝渊,飞流直下。原来这片洞天福地,就是白泽老祖的“倒悬峰”。
仿佛一秒未到,夫诸的身形便追上范子瑜。此刻的范子瑜双眼双耳口鼻之中都流着鲜血,已然将自己的生命潜力尽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