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雕花窗棂,将茜色纱帘筛成一片胭脂雾。檐角铜铃轻晃,云开端着晾得刚好的汤药入门来。
萧玉归斜倚在软靠上,寝衣外松拢着月白云锦披风,见云开来了,忙问:“蜜饯呢?拿了吗?”
“拿了拿了,小姐,忘拿药也不会忘拿你的蜜饯的。”云开笑嘻嘻地到床前,将药碗递给玉归。
“准备好啊。”玉归叮嘱着,云开应声便将蜜饯盒打开放在她面前。
玉归屏着气凑到碗沿边,嘴唇短暂地碰了一下药液试试冷热正好,便拿掉碗里的勺子,仰头憋着一口气一饮而尽,云开立刻递了两颗蜜饯到她嘴边。
她一边嚼着一边用嘴换气,还是不敢通鼻息,以免嘴里苦味还未被完全驱逐,表情难免龇牙咧嘴。
菱花门忽然涌进天光,迟琰玄色锦袍上的银线云纹明明灭灭。云开慌忙要挡住萧玉归狼狈的样子,却被萧玉归抬手止住。
晨风卷着药气扑向门边人,玉归腕间银铃细细碎碎响成一片。
“想了一夜,想好了吗?”迟琰的影子压住锦被上绣的并蒂莲,腰间玉坠还在晃,“怎么处置她?”
冯疏雨对他来说也算是个恼人的存在,偏她借口侍奉老王妃,一个孝道压下来,他生赶不走。
若是能借内帷女子相争,教冯疏雨对他彻底死了心,届时她自会离府,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的手怎么了?”昨晚夜黑,萧玉归这才注意到他右掌间缠着纱布。
“王爷是为了保……”一旁见深刚要解释便被迟琰打断。
“多嘴。”
萧玉归打量着他不想说,便没有再继续追问,转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到底是王爷表亲,若真为难她,母妃恐会不悦,更何况她身后还有胥勇侯府。”她沉吟道,“表妹尚年轻,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同她好好分说分说,兴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算盘虽落了空,但迟琰心底那个声音又窜了出来——她好善良。
可萧玉归心里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
谈话的目的,一来是想要探明冯疏雨到底是如何知道她的往事的。
二来……上一世她已深有体会,流言是不会随她本人的意志停歇的。左右迟琰也不在乎,既然止不住,便不如扬汤止沸。
传吧,再传得大些远些,等来日冯疏雨知道她真正得罪的人是谁时,正好她一家老小一齐上西天。
冯疏雨的父亲,正是上一世害得萧玉真惨死的胥勇侯。
萧玉归心中冷笑,她不去寻他们一家子报仇,她们倒主动来招惹。
那疯子疯起来,就算冯疏雨的父亲有爵位傍身又如何?
萧玉归若想借刀杀人,那疯子确实是最趁手的一把刀。
"请表妹来梅坞吧。"她望着窗外一洗如碧的春枝,"就说我新得了岭南漱石衔霜,请她品尝。"
更漏滴到申时,鎏金缠枝熏笼腾起袅袅青烟。冯疏雨跪坐在蒲团上,潜心打着茶篆。
"表嫂病中还惦念疏雨,倒叫疏雨惭愧。"少女指尖抠进掌心,面上努力装着波澜不惊,“实在是好茶。”
萧玉归拢着狐裘轻笑:"妹妹四处传扬我曾与人有私,可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她忽然倾身,腕间银铃脆响,"告诉你这些事情的人,没有告诉你吗?"
茶筅滑脱离手,冯疏雨猛地抬头,正撞进萧玉归寒潭般的眸子里,惊得她向后仰倒。
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这茶打得急躁了。"萧玉归睨了眼冯疏雨面前的茶盏,淡淡一笑。
“表嫂……这是何意?疏雨听不太懂。”堪堪坐正了身子,冯疏雨强撑着镇定问道。
“只是想同你做桩交易,我带你进宫赴宴,你告诉我,是何人告诉你这些不实之言的?”
“进宫赴宴,那是姑母替我求来的机会。”
女眷进宫的机会可不多,她长这么大从未进过宫,这难得的机会怎能轻易被扰了?况且姑母最近总是同她说,三皇子眼下有望踢下太子夺得大宝,若是她能攀上三皇子,定北王府又算得了什么?
是而她顿时慌了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萧玉归话里的陷阱。
正常第一反应会是继续装傻,或者否认后者的内容,而冯疏雨着力于前者的反应恰好说明了后者的内容多半为真。
“那妹妹信不信,我说让你去不了,你就去不了?”萧玉归手下的茶盏越搅动越快,声音却没什么起伏,“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散布消息的人是你吗?”
冯疏雨秀气的眉头聚在了一起,等着她的下文。
“是王爷告诉我的。”搅动最快的时候,萧玉归收了手,细腻洁白的沫浡挂在茶杯壁上,茶汤是上佳的乳雾汹涌,她满意的收了手,“王爷问我想如何处置你,是我说,给你一个机会。”
“怎么可能?表嫂别打量着蒙我了,一个男子怎么可能不在乎妻子的名声?”
这时,见月忽然疾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附在萧玉归耳边耳语几句,便见后者突然神色大变,脸上闪过震惊愕然,随后是忿然作色。
冯疏雨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但她觉得萧玉归看她的目光陡然犀利了起来,眼神如刀,像要活剐了她一般。
见月说完撤到了一旁,萧玉归垂下眼眸平复了半晌心情才开口。
“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说,我权当你年幼,不与你计较。妹妹也不必多心,宫宴,我照样会带你去,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姐姐也只是担心你被人当了筏子使。”
冯疏雨眼边露出一丝不屑,心下有了几分踏实,暗道萧玉归果然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到头来不还是要乖乖带她赴宴?
“表嫂说的什么话,疏雨倒是越听越糊涂了。”打着装傻装到底的主意,冯疏雨并不接她的招,站起身微微福了一礼,“到了侍候姑母服药的时辰了,多谢表嫂款待,疏雨告辞。”
也未等萧玉归应声,她便自行离去。
“这位表小姐也太嚣张了!”云开蹲下收拾着冯疏雨打的散乱的茶具,气鼓鼓道,“我看,就不该带她进宫,叫她得意!”
“错了,这宫宴,她现在必须得去了。”望着冯疏雨远去的方向,萧玉归端起茶杯,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她若不去,少语如何认得她这张脸呢?”
“少语在宫里?”云开手下一顿,捂嘴不惊讶道,“他,他去当太监了?”
少语是在一次寻常出府采买时被秘密寻回的,萧家上下对此毫不知情,全当是丢了个仆人,反正本来也就是半路捡回来的,除了萧玉归也无人在意,恰恰也只有经过上一世的萧玉归才知道少语的真实身份。
萧玉归没心思解释,她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见月刚刚带来的消息——
玉真妹妹,下月初八与五毒侯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