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平脸上血色全失,颤着手从怀中拿出那张小心呵护的笺纸,眼睛却始终直勾勾盯着地上慌张掩面的萧华绮。
三日前,她让人传信,说春日万缘寺后的桃花开得正好,又说花朝宴上人多嘈杂,只想同他一起踏青。
他收到信笺,欣喜万分,骗家中说近日有一名医云游到京郊,这才得以出门。
前往万缘寺只有这一条官道可走,所以他一开始听见吴锦瑟在找萧家姑娘,便自然而然以为走失的人是萧华绮,这才会停下来,卷进这场风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吴锦瑟的马车上?
“什么万缘寺?!你说谁约你去万缘寺?!”
另一边忽然响起女子尖锐高亢的质问声,众人转头看去,就见吴锦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她今日穿的是以轻薄灵动闻名的云菱纱,被水打湿后,更是透明得似乎能让人一眼就窥探到其中旖旎风光。
“真是有失体统……”
吴锦瑟此刻却完全顾不上落在自己身上的诸多非议,只是通红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萧华绮。
“你不是说,是萧华臻逼得你父母要将你许配给他,你自己不愿意嫁他吗?!”
“你不是让我替你想想办法,帮你惩治萧华臻这个贱人,摆脱这个病秧子的婚约吗?!”
“萧华绮!!!你说话!!!”
吴锦瑟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萧华绮身前,声音越来越凄厉。
这句句诘问瞬间引得人群沸腾开来。
有人抓住话里的把柄,立时讥诮地笑起来。
“闹了半天,私会外男的是萧二姑娘呀!还未定亲就已经急着与人私会,还诓骗吴家姑娘说她不愿嫁呢!”
“你们还听不出来?这哪里是为了私会外男,我看分明是寻个由头将谢二郎骗出来,好栽赃她亲姐姐。”
“她这心肠也忒毒了!”
“你们不知道,萧家的大女儿幼时走失,是前些年才寻回来的,没这个自小养大的二女儿受宠,”有知情人一脸讳莫如深,意有所指道,“她回家后,日子很不好过呢。”
“怪不得,她定是仗着父母一向偏心,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栽赃陷害,可怜她姐姐,差点就失了清白名声。”
“安平侯府家风竟然衰败至此,居然纵养出这样恶毒的女儿!”
“你们胡说!”
当着众人的面被拆穿被指责,萧华绮再也受不了了,惨白着一张脸从地上挣扎起身,可还没来得及辩驳,就蓦地被吴锦瑟揪住领口。
“锦瑟,我不是……”
“啪——”
吴锦瑟扬起手来狠狠一个巴掌甩在萧华绮脸上,挟带了所有愤怒和怨气,一巴掌下去,萧华绮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萧华绮捂着脸,惊恐的目光对上吴锦瑟几欲喷火的双眼,竟就那样直直晕了下去。
“都让开!”
萧华臻冷冷瞧着热闹,忽然被远处马蹄疾驰车轮滚过的声音吸引,仔细辨认一番,才发觉正朝此处靠近的是自家的马车。
她的眸子倏地收紧。
车上下来的人,是她的母亲窦氏。
窦氏先是急着让家仆驱赶围观的众人,又让人拉开了疯狂的吴锦瑟,满脸心疼地将萧华绮揽到怀里。
萧华臻呆呆看着她的母亲。
心中好像有一根利刃扎入,将血肉割开,狠狠撕成两半。
为什么?
前世她出事后,家中不管不顾,就连让下人驱车来接都没有。
她浑身湿透,却只能自己一步步走回安平侯府,千人瞧万人看,她的名声彻底毁了个干净。
她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府里,却等来他们一顿狠厉的家法,自此跛了左脚。
仿佛她肮脏得会污了自己华贵的绣鞋,所以她痛苦哀嚎、出声求救时,母亲始终站得离她远远的,只满脸厌恶地质问她:
“我早知道你不服管教,野性难驯!眼下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你还敢回来?你还有脸哭?怎么不直接死在落月湖了事!”
萧华臻的手无知觉地陷进老树皮中,力道狠得甲缝鲜血直流。
而那头,萧华绮早已幽幽醒转,在窦氏怀里埋头啜泣,哭了半晌,才抬起泪眼哀哀看了一眼满脸怨憎的吴锦瑟,然后像受了天大的惊吓一般,又扑到窦氏怀里嚎啕大哭。
“母亲,女儿真的不知道……明明是大姐姐丢下女儿,我是为了找她……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窦氏心痛不已,忙让人将她扶上自家马车。
“那个孽障!自从她回府,家中就风波不断,你向来乖顺,若非她暗中生事,怎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们都去给我搜!把这附近翻过来,也要把那个孽障找出来!”
“母亲这次一定打断她的手脚给你赔罪,让她这辈子再也出不了家门一步!”
萧华臻怔怔地看着,看那被自己唤了数年“母亲”的人,此刻脸上凶狠扭曲的神情。
为什么,哪怕这次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萧华绮要栽赃陷害她,可为什么——母亲依旧会这样对她?
恍然间,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爬开丝丝裂缝,然后砰地一声,碎成无数碎片。
“快!这边!好像有人!”
窦氏出府时带上了大半府中护院,这些人倾巢而出,顷刻之间便将密林边缘围了起来。
萧华臻恍惚片刻,蓦地决然转身,扭头便往密林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