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后花园的一扇小门在清晨俏然开启,四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抬着一顶青色软轿穿出校门,顺着一条小路往城外奔去。
城外一座吉祥小镇,是凤城门户,漕河开通后,河运货物至此转为陆运直达凤城,故有凤城‘咽喉’之称。
小镇上多的是逍遥寻乐子的地方,各方商旅也乐得在此歇脚。
西街一间瓦舍,门口遮着一块帘子,帘子里头起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嘈杂声浪中还夹杂着摇骰子的清脆响声。
一名神情万分焦急的白衣男子,在街上一家挨一家的打探到此,一掀帘子,入了瓦舍。
瓦舍里头光线昏暗,门帘子背面以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天和’二字。把自家招牌掖在门里头的倒是稀罕得很,偏偏这条街就数这间瓦舍里头最热闹,不大的空间挤满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一桌挨一桌扎堆儿地围拢着,有掷骰子的,摸牌九的,庄家吊着嗓子喊,铜板儿,碎银子洒豆子似的落在桌面上,地痞混混挽了袖子,一脚踩在长板凳上,两眼通红的围在桌边直嚷嚷,只在庄家掀开碗盖子时,静了一瞬,随即是叫骂声,怒吼声迭连不断,粗俗的话儿一筐筐的往外泼,整个乌烟瘴气,粗俗不堪。
白衣男子好不容易挤到了最里头,找着以为管场子的大爷,冲他大声问话,双手一阵比划,那位大爷皮笑肉不笑的哼哼道:“你说的那位主子,一个时辰前来过咱这赌坊,手气出奇的顺,通杀四方,捞了个饱。咱这儿没人敢与他拼真格的。不过,这人也怪了,赢了钱居然分文不取,自个儿到后院凉快去了。”说着往后门一指,“他是你家主子?咱这小店可容不下这位神爷,你还是赶紧劝他回去吧!”
白衣男子蹙着眉头,一言不发,猛力推开那扇门后,入了后院。
比起屋里头闹哄哄的场景,屋后的院子则显得格外宁静。不打的庭院中间有一颗老槐树,绿荫底下摆了一张编藤躺椅。一人躺在藤椅上,微举双手,手中捧着一只双耳瓶,瓶上花纹以缠枝水鸟为主,胎质细腻,瓶面漆黑发亮,制作精湛。
白衣男子放轻了脚步,慢慢靠到槐树边,站定,望着藤椅上躺着的人,唇边泛了一丝遂愿般欣慰的笑,老天有眼,佑护主子福泰安康!
躺在藤椅上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袭品月长衫,劲瘦的腰间系着宝蓝锦带,宽大的袖口捋起,白皙的肌肤被枝叶缝隙间洒落的旭芒晕上片片绯红,如同雪地中飘落的点点樱花,诱人之极!捧着双耳瓶的手,宛如玉雕,骨骼纤细,很是漂亮,修长的十指灵巧的转动薄如蛋壳的瓶口,瓶体折射的阳光幻做七彩光珠落在一张魅人的容颜上。
纵是世上最吹毛求疵的人,也无法在这张脸上挑出丝毫瑕疵来!那朱色的唇掩映着一排编贝,玉砌的鼻梁,鼻尖儿微翘,令人不觉想咬上一口,漂亮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又大又亮的瞳仁,如一潭碧水,水波潋滟,饱满光洁的额头上洒脱飞扬的眉,为这绝色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英气。此刻,这张脸上专注的表情,使得一旁的白衣男子瞧得呆住了---自从离开隐川,一路行至吉祥镇,他都不曾见主子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
“你来这儿光站着,不坑不哈的,装木头吗?”凤卿离漫不经心的瞄了瞄一旁的白衣男子,轻轻放下双耳瓶。
白衣男子持起地上的双耳瓶,仔细一看,笑道:“主子,这是凤窑烧制的陶器,外面销路可走俏呢!您不是说让窑里多烧制一些胎重釉厚。饮茶用的碗盖吗?上回您还收藏了一批宋八大窑中建的瓷器,让凤窑承袭这类风格---”
“燕清哪,我都说过几遍了,不准再提以前的事了!”凤卿离徐徐坐起,一扫之前认真的表情,漫不经心的说道:“这瓶子是我在赌坊刚刚赢来的,别人当它是个宝,我瞧着它,只是好看,没啥用处,拎着累手,就搁这儿吧!”
“主子,您真的入了赌坊赌钱?”燕清小心翼翼的问。
“是啊,不过这个场子里的庄家吝啬得很,才输了几把就不敢与我玩了,没趣!”
主子说得轻松,燕清听来却倍觉惊心,“以前您可从来不入赌坊的,若是让太夫人知道了---”
话未说完,耳边已响起来一阵轻笑声,燕清抬眼看到自家主人脸上已绽开一缕轻慢懒散的笑意,半眯着凤目,慵懒湿润的目光,与以往深沉内敛,冷漠寡言的神态截然不同,眼下主子的一言一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懒散的笑容里透出几分玩味,却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即使是时常都能看到的一张分外熟悉了的容颜,却在隐川之行后,主子那前后迥异的个性,令燕清极为困惑不解,难道一个人死而复活后,性情都会大变?
“让太夫人知道了又怎么样?那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还能吃了我不成?脚可长在自个儿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高兴赌一把就赌一把,燕清啊,你别总这么一板一眼的,一副死脑筋!快帮我想想,这个镇子上还有没有新鲜好玩的去处?”凤卿离站起身来,伸个懒腰,眯着眼看看蔚蓝的天空,惬意得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玩个尽兴嘛,我可是许久没有开荤了,今儿不如去怡红院里喝几杯花酒,听听小曲。”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他可算可以好好的玩玩了!
“喝,喝花酒?”燕清直愣愣的瞪着主子。“您不是常说酒色伤身的吗?”
笙歌酒色的风月场所,不要说去了,以前主子连提都不会提的!
“食色性也!”半眯着凤目闪过一丝促狭,“瞧你这拘谨的眼中,是不是没去过风月场?主子今儿就带你去逛一逛,环肥燕瘦,由你挑几个来解解闷。”
燕清肃容上前,单膝点地,说道:“请主子快快回城吧!”
“不是说好了,,我四处溜达溜达,玩尽兴了,再与你回去也不迟。”
“城中的事务耽搁不得,况且,您早些回去凤舞山庄,也免得几位夫人挂心。”
“挂心?大伙儿不都当我是个死人了吗?我这就回去,难免会吓着人的,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吧!”凤卿离清闲地笑笑,半眯着眸子里隐着几分睿智,“我在这里闲逛,凤城里的人迟早会知道,你甭操心,他们听到风声总得来看个究竟,再顺道接我回去。在这之前,你可别扫了我的兴致。”
“可是大夫人知道您在外头胡混,总不太好---”
“你别一直拿那个老太婆压我。”凤目危险地眯起,轻悠散漫的语气中透出了一丝冷意。“你回客栈歇着去吧,让我的耳根子清净些。”
燕清心头微微一震,不敢再多言。
从隐川返回的路上,他已热闹主子数次,每次主子都会毫不留情的抛下他,独自去寻欢,这会儿,他可学乖了,既不与主子顶嘴,也不回客栈,只是闷声不响地尾随主子穿过庭院,重又入了赌坊。
一进赌坊,凤卿离就感觉不对劲,原本嘈杂的屋子里此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静!静得可怕!
所有的人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大小不一的脑袋齐刷刷地往上仰,无数道目光凝在某一处。
他不由得抬头顺着众人的目光所指的方位望去,这才发现场子中间一张长桌上居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穿一袭紫色的偏襟小袄,蝴蝶衣扣敞开了两粒,蜜糖色的颈项微露,坠瓜玲珑环佩的紫色百褶长裙,裙子一侧开了叉,纤美柔韧的小腿在开叉处若隐若现,打斜编的辫子垂在胸前,鬓角插着硕大一朵紫色的蔷薇花。
一身的紫,只在妙处大胆裸露的蜜糖色肌肤攫获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无数道惊奇目光的注视下,这个女子依然高高地站着,妩媚的眸子里带着那么一点儿野,那么一点儿傲,挑衅似的斜睨着底下那班男人。
这个站姿,这种神态,恰似怒放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束野蔷薇,风中张扬的妩媚,摇曳的花瓣却遮不住枝上密生的野刺。
凤卿离看到这个紫衣女子时,眼中有几分欣赏,如同发现一片美妙的风景,他的唇边泛了一缕饶富兴味的笑。
旁人是一个劲的盯着女子的娇靥,凤卿离的欣赏角度却有些不同。他的目光绕在女子微露的半截小腿上,她那结实柔韧的腿部线条延伸的很完美,非常的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