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耳膜一震,惊愣过后,她勃然大怒,“逆子!你想做什么?”
他丢掉手中的半截木棍,慵懒含笑的凤目迎上太夫人惊恐的目光,“娘!这棍子果然不结实,不如,我去外面给您找一根结实的木棍,顺便让丫鬟们端一碗清热去火的莲子汤来,给您润润嗓子,回头再来听您的教诲。”
他笑嘻嘻的撂下这番话,转身就走,径自离去的背影透着几分潇洒不羁。
“反了,反了!”太夫人脸色铁青,发上珠花簌簌抖动,拐杖跺在地上砰然作响,“这个逆子居然敢忤逆老身!”
听到屋里太夫人怒不可遏的斥喝,燕清手里头攥着一把冷汗,匆匆跟上主子的脚步,离开素鹤轩后,他心有余悸的说道:“主子,今儿您可是头一回逆了太夫人的意---”
“怕什么?即便她是老虎,我也能在虎口捋须!”凤卿离淡然一笑。
燕清心中的不安竟淡去不少,积累多日的一个疑念也脱口而出,“主子,您真是变了许多!”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
凤卿离脚步倏停,转身,一言不发地盯着燕清,直盯得人心里发毛时,他才轻描淡写的说道:“死过一回,以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燕清闻言,心中疑念涣然冰释,反而宽慰主子,“只要您身体无恙,以前的事,慢慢地总能想起一些来的。”
凤卿离望着这个忠心不二的属下,闷在心里的一些疑惑,索性一筐儿倒出来,“燕清啊,你说这个太夫人是不是我亲娘?她似乎一点都不疼爱自个儿的儿子!”
燕清深有同感,“是啊,太夫人对主子要么不闻不问冷漠得很,要么棍棒相加严厉得很,您以前总是怕着她,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主,主子,您在做什么?”
凤卿离走着走着,顺手牵羊地把廊檐下挂着的鸟笼摘了下来,举在手里,对着鸟笼的鸟儿吹口哨,逗它玩儿。
瞧着主子就这么轻轻松松把太夫人最喜爱的画眉鸟拎走了,燕清的心中骇怪,太夫人怒气未消,主子这么做不正是在火上浇油吗?
“燕清,接着说!”凤卿离拎着鸟笼一摇三晃,顺手摘了花盆里的一束月季花,戴到了燕清的头上,看着燕清苦了一张脸,他眯着眼直乐呵。这哪里还是燕清所熟悉的冷漠寡言的主子?
“太夫人生气罚您时可凶着呢!”燕清顺口就说,“不过,您以往的性情与太夫人确实很相似。”板起脸时都是一副冷漠又深不可测的样子。
被那么一个刻板严厉的老太婆带大的娃,能有讨人喜欢的性子吗?凤卿离哼嗤一声,问道:“这山庄里头谁最大?”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不过依他看来,替阿芙蓉是骑在那个‘凤卿离’头上作威作福的,山庄里的人多半会由着她使唤。
“家中的事由太夫人做主,但外面的生意上的事,那不还是倚仗主子您!不过近些日子,太夫人都把凤氏产业交给阮少爷暂时打理着。”
“阮少爷又是什么来头?”对这种当面强撑个笑脸,暗地里握起拳头的人,他可没什么好感。
燕清一五一十地说道:“太老爷病故后,太夫人就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孩子,说是给您找来一个玩伴,陪您一同上私塾。太夫人瞧着阮少爷也顺眼,就让您与他拜了把子,后来干脆认了他这个干儿子,这么多年也不见阮家人来认回这个儿子,大伙儿猜他许是替阿芙蓉从人贩子那里买回来的孤儿,压根儿就没爹没娘,只不过来凤家时脖子上戴了一个金锁片,上面有个‘阮’字,‘霸’这个名是太夫人给他取的。”
“这个老太婆也忒偏心了吧?”凤卿离走马观花似的闲逛在山庄内,雨雾笼得四周景致朦朦胧胧,远处传来鸟鸣声,鸟笼里的鸟儿也开始扑腾翅膀仰头冲着天空发出鸣叫,“随随便便捡个莫名其妙的野小子来,就像把凤家的东西都分一半给他,难不成凤家娶的儿媳也得分出一个,请阮少爷笑纳?”
“主子!”燕清压低嗓门说:“其实山庄里的人都看得出来阮少爷对季夫人很有好感,那次他喝醉了闯到季夫人房里,企图轻薄季夫人,虽然被季夫人挣脱了,但从那以后,季夫人见到他就会很害怕。太夫人知道这事儿后,反而劝主子把原配夫人让给阮少爷,您当时不做声,但谁都看得出来,三位夫人当中您只允许季夫人来书房帮您磨墨,您还教她打手语---”主子对季夫人多少事抱着点心思的,何况主子最要面子,哪做得出这有损名声的事,阮少爷姓‘阮’可不姓‘凤’,他凭什么跟主子要这要那?要不是太夫人给他撑腰,他能得寸进尺提出这过分的要求吗?
“你说是我教无暇打手语的?”难怪他拿纸笔给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得那么奇怪。
燕清语出惊人,“季夫人是入了凤舞山庄大病一场才成了哑巴的,以前她用不着学手语的,您把这些都忘了?”
“老了,记性不太好了。”凤卿离粗着嗓门咳嗽两声,伸手捋捋颌下莫须有的胡子,装个老爷腔。
燕清憋不住笑出了声,说实话,他挺喜欢主子现在这个模样的。
雨势变小了,二人绕到山庄一片林苑中,分清了打开了鸟笼,小鸟振动翅膀,发出一声悦耳的鸣叫,贴着草地往上空起飞,飞起半人多高时,一只手横空拦下,一声尖刺短促的悲鸣,它的翅膀被人折断了。
“大哥?”凤卿离皱眉看着突然出现的那道魁梧身影,道:“放了它。”
阮霸一步步上前,把手中抓到的鸟扔回到笼子里,弹去粘在掌心的几根沾血的羽毛,沉声说道:“这是义母最喜欢的鸟,怎么能放了?”
“喜欢它,难道非得关着它?”看着笼中受伤折翼的鸟,凤卿离脸上失去了笑意。对这么小的生命都下得了毒手,这个人真够狠的。
“喜欢它,当然得想尽办法让它属于自己!”阮霸五指一绕,再用力握紧,像是想把什么抓入手心里,狭隘心胸里的独霸欲由这个手势流露出来。
丰庆路似笑非笑的说道:“幸好大哥喜欢的不是天上的太阳,要不然学着夸父追日,还不得渴死?”过分的固执那叫冥顽不灵!
凤卿离这是在告诉他追不到手的就干脆放弃吗?他倒是学会拐着弯儿点拨人了!“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件事---咱们俩的私事!”他与他都是明白人,就犯不着拐弯抹角的说话吧?阮霸瞪了燕清一眼,燕清像是压根儿没看到,直到主子也示意他暂且退下,他才退出这片林苑。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阮霸踏上一步,目光咄咄逼人。
凤卿离不慌不忙的往假山上一靠,拔了一根草杆含在嘴里,轻慢懒散的说道:“我可不是大哥肚里的蛔虫。”
“无暇的事,你总得给我一个书法!”阮霸一个拳头砸在了假山石壁上,再也无法隐忍怒火,“你想逼死她,毁了你我之间那个约定,好让自己解脱吗?别忘了,季天荣还没死,你这么急着逼死他的女儿,他一定会与你拼老命的!”
凤卿离伸手接来石壁上滚落的小石子,往空中抛甩了几下,“大哥几时学了鸟语?”不是人话,他可听不懂!
“你跟我装什么糊涂?”阮霸怒瞪着眼睛,“你要矢口抵赖,毁了你我的约定?”
“约定?”凤卿离留意到这两个字眼,是因为阮霸似乎很在乎这个约定,“那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你我的那个约定?”不然心里头没个明确的方向,黑灯瞎火的让他往哪儿指?
“无暇的父亲听闻你已死的消息,曾派人来山庄想接回女儿,义母为了留住这儿媳就说完要娶她,由我来照顾她一辈子,季天荣也答应了,谁知道呢竟没死,我也不想咱们兄弟翻脸,这才忍气吞声把无暇还给你---”
“可真是委屈了你!”凤卿离只觉好笑,瞧他说得冠冕堂皇的,难不成他都忘了自个儿是在义弟尸身被盗,尚未下葬的状况下举办的婚宴,这会儿信口雌黄的还想占个理儿?
阮霸抽出衣襟内的一封信函‘啪’地甩给他,“季家也接到你死而复生的消息,季天荣又催促你,信中提到他已经久卧病榻,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无暇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儿回娘家看看他,也让他看看自己的孙儿,他会把季家一半的产业,大笔的财富当做礼物送给亲孙儿---”
“老人家的心思,小辈们是应该多体谅些。”凤卿离笑笑,“但生孩子的这事儿一时半会也急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