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路路江湖人都来到了这里，送邓肥这些叔父辈最后一程。
人死账消，如灯灭。
不管是这些人生前的敌友，都会来到这里上一炷香。
可大家都知道，真正的中大型字头的人只会在下午来，上午来的一般都是想攀上关系的小字头，还有一些距离近的字头。
吉米站在外面，接待着一个又一个的江湖人。
与此同时。
尖东，一间拳馆中。
拳馆装修简陋，脱锈的屋顶漏下斑驳日光，密闭的空间中汗味不断搅拌，皮革沙袋在角落微微摇晃。
拳馆主人骆天虹穿着一条搏击短裤，站在擂台赛不断挥洒着汗水。
八角笼的聚光灯在林威肩颈的肌肉群上碾出冷白的弧光，他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微凸，像缠绕着几条蓄势待发的铁线虫。
骆天虹站在对角，绷带缠到肘部的拳套紧攥成球。
铃声未落，骆天虹已经扑了上来。他惯用的左勾拳带着破风的锐响，鞋钉在帆布上擦出刺啦声。林威甚至没抬拳格挡，只是侧头轻晃，像躲过一片飘落的羽毛。当骆天虹的拳头擦着他耳际掠过的瞬间，他突然抬肘不是攻击，而是用肘尖轻轻点在对方腰眼。
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让骆天虹如遭雷击，整个人踉跄着撞向围绳，护齿从嘴里飞出去，在灯光下划出道带血的弧线。
“太慢了。” 林威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生铁。他向前逼近时，脚步轻得像猫，擂台却跟着他的节奏微微震颤。骆天虹撑着围绳想站起来，膝盖却在发抖，眼前晃过的全是三个月前被锁喉时的黑暗。林威突然欺身而上，右手虚晃逼开对方慌乱的防守，左拳却像道黑色闪电，擦着骆天虹下巴扫过 —— 连皮都没蹭破，却让他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还要试吗？” 林威退后半步，拳套抵着下巴，嘴角扯出抹不带温度的笑。骆天虹突然低吼着挥出右拳，这次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肩胛骨几乎要从皮肤下爆出来。林威却在拳头触到自己前 01 秒侧过身体，同时抬腿 —— 不是踢击，而是用靴底轻轻抵在骆天虹小腹。这个看似温和的动作却让骆天虹喉头一甜，整个人向后飞出两米，后背砸在钢柱上发出闷响。
聚光灯下，骆天虹滑坐在擂台角落，汗水混着鼻血在帆布上洇出深色地图。林威站在擂台中央，胸口甚至没有明显起伏，绷带雪白的拳套垂在身侧，像两柄未出鞘的剑。场边裁判的读秒声混着观众的惊呼声涌进耳朵，骆天虹盯着林威小腿上跳动的肌肉纹路，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渔村见过的虎鲸 —— 那种只需摆尾就能掀翻渔船的庞然大物，此刻正用看待幼兽的眼神盯着自己。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下午。
和联胜总堂的青石板地，被淅淅沥沥的雨水反复冲刷，泛着彻骨的冷光，仿佛在诉说着岁月里无数的纷争与沧桑。檐下高悬的白灯笼，在呼啸的风中不安地晃荡，投下细碎零乱的纸影，恰似江湖中那些错综复杂、纠葛不清的未竟恩怨。邓肥的遗像，被一层肃穆的黑纱精心裹着，高悬于正堂之上。照片里，他往昔总爱咧开的嘴，如今已抿成一道冷峻而硬挺的直线，即便在死后，那威严的神态，依旧似能镇住这满屋子弥漫不散的江湖肃杀之气。
新记龙头项焱，宛如暗夜中的孤狼，来得最早。他那黑色墨镜，沉甸甸地压在眉骨之上，透着神秘莫测的气息。西装袖口的袖扣，镶嵌着细碎的钻石，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幽幽散发着冷冽的光芒。他靠在廊柱旁，动作极为缓慢地摸索着打火机，修长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镀金外壳上那精致的骷髅纹路 —— 这骷髅纹路，可是新记独有的暗纹，在道上，其威慑力丝毫不亚于一根威风凛凛的警棍，众人皆知，瞧见这纹路，便如见新记的铁血手段。当火苗 “噌” 地蹿起时，他仿若察觉到什么，忽然抬眼，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直瞥向灵堂的角落。在那里，静静站着两个身着唐装的年轻人，袖口处精心绣着洪乐的虎头标志，在昏暗中透着别样的张扬。“哼，如今洪乐的这些小辈，都敢穿得这么招摇过市了？” 他对着刚点燃的烟头，极为不屑地轻嗤一声，口中的火星子瞬间溅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转瞬即逝，“想当年老鬼森离世的时候，他们连白灯笼都吓得不敢挂正，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角落里的两个年轻人，听闻此话，身体猛地一僵，其中一个更是条件反射般，手迅速按在了腰间，那里或许藏着他们闯荡江湖的 “底气”。然而，另一个反应更快，眼疾手快地悄悄拽住了同伴的袖口，眼神中满是警惕与克制，似在提醒着莫要冲动，这毕竟是在和联胜的总堂，且正值邓肥的葬礼，不可轻易生事。
洪兴龙头靓坤的登场，一如既往地张扬高调。那辆黑色奔驰，如一头凶猛的野兽，在总堂外猛地急刹，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他悠然下车，身旁的马仔极为乖巧地撑着黑伞，为他遮风挡雨。可他却故意将领带松了两指宽，有意露出喉结处那道醒目的刀疤 —— 这刀疤，是十年前他与邓肥为争抢码头，在激烈火拼中留下的 “勋章”，也是他在江湖中赫赫威名的见证。“肥佬这一走，可真是太突然了啊。” 他站在遗像前，微微拱手，声音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懒洋洋却又暗藏狠劲的独特腔调。说话间，他袖口佩戴的劳力士，在摇曳的香灰中晃出一道刺目的冷光，似在彰显着他的身份与地位。此时，旁边宝记的二把手，满脸恭敬地递来三支香。靓坤伸手去接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对方虎口处的纹身，那是宝记特有的铜钱图案，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黑色，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宝记最近在油麻地混得风生水起啊？” 靓坤微微挑眉，似笑非笑，手中的香头缓缓凑近对方鼻尖，那炽热的温度，仿佛能灼伤人的肌肤，“邓肥这一走，场子空出来不少，你们动作倒是挺快，这是想分一杯羹？” 宝记二把手闻言，神色瞬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上原本堆起的笑容，此刻也变得极为僵硬，仿佛被冻住了一般：“靓坤哥，您可真会说笑，我们不过是怀着敬重之心，来送邓叔最后一程罢了，绝无他意。”
号码帮的大哥文，总是带着一股沉稳内敛的气质，来得最晚。他身着的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永远是松着的，不经意间露出里面那根褪色的红绳，那可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珍贵护身符，承载着无尽的母爱与庇佑。他稳步进门，抬手摘下帽子，露出头顶新添的缕缕白发，在灵堂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仿若岁月无情的烙印。在灵前鞠躬时，他的腰弯得比谁都低，尽显敬重与哀思。缭绕的香灰，轻轻落在他的肩头，恰似一层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透着几分凄凉与沧桑。身后，号码帮的小弟们，双手捧着沉甸甸的礼金匣，匣子上严严实实地贴着封条，红纸上用墨笔端端正正地写着 “奠仪” 二字，那笔迹刚劲有力，力透纸背，恰似他们帮里追讨欠款时雷厉风行、绝不手软的强硬手段。“邓哥当年手把手教我数钱的时候，总语重心长地说‘钱，一定要赚得干净’。” 他凝视着邓肥的遗像，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反复打磨过一般，透着无尽的感慨与唏嘘，“可如今再看看这世道，干净的钱，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旁边忠信义的堂主，听闻此话，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无奈与惆怅：“文哥，您还念着往昔的旧情，可如今这江湖，早已今非昔比，哪里还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啊。”
其余字头的人，或三两成群，或各自为伍，分散在天井之中。洪乐的花臂汉子，缩着脖子，大口大口地抽着烟，那缭绕的烟雾，仿若能暂时驱散他心中的阴霾；宝记的文职人员，身着笔挺的西装，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账本，那账本，或许记录着他们在江湖中精打细算的每一笔 “生意”；忠信义的几个堂主，则围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他们袖口的盘扣，随着身体的动作轻轻晃动，透着几分古朴与庄重。所有人都身着黑色西服，虽庄重肃穆，可那领带的颜色却各异，却又都暗沉得仿佛浸过墨汁，恰似他们各自深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心思。有人往火盆里添纸，干燥的纸张瞬间被点燃，火苗 “呼” 地一下腾起，瞬间映得满墙挽联上的金字忽明忽暗。那些 “侠骨千秋”“江湖同悲” 的字眼，在弥漫的烟雾中，扭曲变形，仿若江湖人心中那些难以言说、欲语还休的真心话，被这烟雾重重包裹，难以倾诉。“听说新记打算吞了邓肥的茶楼？” 洪乐的花臂汉子，猛地吐了口烟，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项焱所在的方向，那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与嘲讽，“那茶楼，可一直是和联胜的老根基啊，哪能这么轻易被外人染指。”“吞？哼，怕是没那么容易，到时候别崩了自己的牙。” 宝记的文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和联胜的余老鬼还没吭声呢，这轮得到外人来瞎插手？” 忠信义的堂主们，原本还在低声交谈，此刻却突然噤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灵堂 —— 和联胜的二把手，正神色凝重地从后堂缓缓走出，他袖口别着的白花，比旁人的都要大上一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仿若在诉说着他与邓肥更为深厚的情谊。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总堂的铜钟，毫无征兆地突然响了起来。那沉闷的钟声，震耳欲聋，撞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纷纷扬扬地落进香灰缸里。项焱的墨镜，在这突如其来的钟声中，悄然滑下鼻尖，露出眼尾那道狰狞的刀疤，那是他在江湖中历经无数腥风血雨后留下的痕迹；靓坤的手指，下意识地在遗像的玻璃上轻轻敲出有节奏的轻响，似在回应着这钟声，又似在思索着什么；大哥文则伸出手，稳稳地按住火盆边缘，掌心那厚厚的茧子，在灼热的陶土上缓缓蹭过，仿佛在感受着这世间最后的一丝温度。此时，雨声愈发大了起来，檐水顺着瓦当，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那清脆而密集的声响，竟像极了当年邓肥拍着桌子、意气风发地划分地盘时的豪迈声响。“当 ——” 铜钟的余韵，在总堂内久久回荡，仿若在诉说着江湖的变迁与无常。项焱忽然冷笑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这钟，也该换换了，这声音，比邓肥的咳嗽声还沙哑难听。” 靓坤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声在这肃穆的灵堂内，显得格外突兀，然而，却没有一人敢接话。大哥文望着火盆里那已然蜷曲成灰烬的纸灰，若有所思，低声说道：“换钟？哼，还是等这江湖彻底换了规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