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个普通妖怪,李长庚和观音随便一个上门,也就摆平了。但对方居然是奎宿下凡,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仙界大道三千,其实无外乎看两件事:一是根脚,二是缘法。二十八星宿和启明殿级别相当,奎宿和昴宿都属西方白虎监兵神君统管,再往上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不是轻易能触碰的。
昴日星官见李长庚沉默不语,好奇道:“李仙师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李长庚只好直说:“玄奘取经你知道吧?他有个弟子因为要救一位女子,被困在这个波月洞里,我们来捞人。”昴日星官喔喔一笑:“果然还是奎木狼的脾性。老大对兄弟大气,对女人霸气,一碰就急。不过仙师莫担心,说开了就没事。老大还是识大体的,之前不是也把玄奘放走了吗?没事。”
李长庚先“嗯”了一声,拱手称谢,然后又“咦”了一声,看向昴日星官的眼神不对了。
他刚才就有疑心。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们一到波月洞口,昴日星官正好也到了?从昴日星官的话可知,他已经知道了奎木狼捉放玄奘的事,说明之前这两宿早有沟通。
二十八星宿向来很会抱团,护短得紧,昴宿又是以精通天条著称,出了事都是他出面来解决。毫无疑问,这是奎宿紧急叫来的援兵。
李长庚脑子还在飞速转动,旁边观音忽然冷冷问了一句:“星官有礼,你打算如何处置奎木狼?”
昴日星官喔喔两声,从容道:“处置谈不上,他又没触犯天条。不过我得赶紧把他叫回星宿府,披香殿轮值少他一个,我们几个同宿的兄弟可有大麻烦。”
观音脸色冰冷:“只是如此?”昴日星官不慌不忙解释道:“他与玄奘并不相熟,先前是误会,已然放归,不曾伤害分毫,一会儿那个三弟子我也可以做主放走。以天条而论,并无什么实罪……”
观音打断道:“那么他强掠民女,这个罪过该如何判?”昴日星官没想到观音问这个,长舒了一口气:“喔喔喔,我还当大士您是抢我鸡蛋呢!这是小事,我们星宿府从来没有仙凡偏见,把那个百花羞和两个孩儿一起接上天,作为亲眷同住西方七宿,也是她们娘儿仨的福气。这么处理,是不是皆大欢喜?”
李长庚侧眼狙觑,注意到观音的千手本相跃跃欲出,赶紧扯扯她袖子。观音却一甩手,怒道:“奎木狼强掳百花羞,一囚十三年不得归家,这是小事?你们还要把她接上天去继续受辱?”
昴日星官并不着恼,反而喔喔大笑起来:“大士有所不知,那个百花羞亦不是凡人,她前世是披香殿上一个侍香的玉女,本就和奎老大有私情。奎老大思凡下界,就是为了追她。老大这人,霸道归霸道,痴情也是真痴情,这两世情缘,同宿的兄弟们好生羡慕。”
“两世情缘个貔貅!这一世百花羞可没同意与他成亲。”观音的态度很坚决,昴日星官有些不乐意了:“大士,就算夫妻有了嫌隙,那也是我星宿府的家务事,不劳落伽山来关心。”
“百花羞是被拐来的,不是他黄袍怪的家生灵宠!这叫什么家务事?”
“奎老大若有触犯天条之处,自归有司处置;若没违反天条,谁也不能强加罪名。”昴日星官一口一个天条,“大士,你若觉得不妥,欢迎指出触犯了哪一条。”
观音把玉净瓶一横:“总之今天我要把百花羞一并接走,有本事你把天条叫出来拦我!”
李长庚大惊,观音这么一说,等于直接撕破了脸。此事对方虽然无理,但她反应怎么这么大?昴日星官也没料到观音的反应如此激烈,一脸无奈:“大士您到底想怎么样?”
“一保百花羞,带她回归宝象国与父母团聚;二惩奎木狼,他掳掠民女,强囚良民,合该接受惩罚。”
昴日星官摇摇头:“大士精通佛法,岂不闻佛法有云,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她回宝象国,从此就是个凡人,生老病死,一样也逃不过,哪里比得过一家人在天上永享仙福?天条也要考虑人情,我们这也是为嫂子好呀。”
“为她好?那你们问过百花羞的意见没有?”
“嫁鸡随鸡,嫁狼随狼,何况母子连心,她总要跟着孩子吧?”
“我是问她自己的意见!”
“凡间有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菩萨难道要舍出十座庙吗?”
观音见跟昴日星官说不通,绷着脸径直往波月洞里闯。昴日星官双眼一凛,也运起法术,挡在观音面前。两尊神仙各显神通,移形换影,一时间竟斗起身法来。
昴日星官虽说品级不及观音,但神行的本事不低。无论观音怎么上下左右地腾挪,他总能如影随形,而且颈项安忍不动,一张钩鼻脸始终面向观音,盯得观音心烦意乱。
对抗了半天,观音始终不得寸进。她情急之下,把玉净瓶当空震碎,露出缺碴儿,就要祭起来去砸那星官。幸亏李长庚手疾眼快一把拽住,口里叫着:“大士,你冷静一下!”
太白金星连使了好几个神通,才把观音勉强按住。观音呼吸都变急促了:“老李,你不帮我?”李长庚连声道:“大士,不是我不帮,你这么冲动不是个办法,救不出百花羞啊……”
观音瞪了他一眼,李长庚赶紧解释:“在那些星官眼里,别说百花羞一介凡人,就是披香殿的玉女,他们也根本不当回事。我们拿这个话题去争,根本拿不住他们。”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奎木狼和百花羞离开?”
“办法咱们一起想,但大士你一动手,可就予人话柄了。别说百花羞救不出,取经队伍都要被连累。”
观音把瓶子慢慢放下来,可脸色依旧铁青。李长庚按住这边,又去找昴日星官,批评道:“奎宿这次委实不像话,什么霸气?这根本是霸道!如此有悖人伦之举,你怎么还有对抗情绪?”
昴日星官不屑道:“咱们都是神仙,悖个人伦怎么了?再者说,什么叫对抗?你们是释门的取经队伍,不是道门的雷部神将。就算奎老大犯了天条,也是本管衙署前来拘拿,轮不着他灵山的菩萨过来多管闲事——就为一个凡间女子,至于吗?”
李长庚正色道:“你别跟我扯这些,天条我比你熟。奎木狼私自下凡,本身就是大罪过,如果祸害了凡间生灵,更是罪加一等。”
昴宿却丝毫不退:“随您老怎么说,但我得先把他们一家接回去。您如果有什么不满,欢迎举发。”昴日星官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他知道这种举发一定会陷入争论,管辖权如何界定、仙凡是否区别对待、天条适用范围如何,一讨论起来就旷日持久,所以有恃无恐。
“你给我一天时间,行不行?”
“为什么啊?”
“我启明殿主的面子,还换不来这一天时间吗?要不要我直接去提醒白虎神君点卯?”太白金星把脸一沉。
昴日星官盯着李长庚,他这次下凡,目的就是拽奎宿回去应卯,免得被人发现私自下凡。太白金星这么说,其实是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
他心算片刻,展颜笑起来:“也好,他们一家收拾行李,怕也得一天多呢。我就卖您老一个面子,不过您得以道心发誓,不去白虎神君那里告状。”
“好,我李长庚以道心发誓,绝不去白虎神君处举发奎宿私自下凡之事。”
“观音大士也得起誓。”昴宿滴水不漏。
观音气得又要动手,李长庚按住她低声道:“大士你信我一次,且先起誓!”观音满心狐疑,注视李长庚片刻,见他目光清澈不似作伪,只好恨声道:“发菩提心,绝不去白虎神君处举发奎宿私自下凡之事。”
昴宿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他不明白李长庚此举的目的,但能减少潜在风险,也是好事。横竖拖延的只是凡间一日,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