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棋盘已近残局，红方双车压境，黑方老将困守九宫。
穿汗衫的老张头嘬着搪瓷缸里的浓茶，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敲着桌沿：\"陈工，认输吧。\"
“再想想。\"陈志远推了推银框眼镜。
镜腿缠着医用胶布，在路灯下泛着暗黄，他穿着洗褪色的藏蓝工装，领口露出磨得起毛的白色假领，裤线却烫得笔直。
五十岁的人背脊仍像标枪般挺直，只是两鬓霜色在灯下格外刺眼。
棋子落定时带起细微金属声，江清河走近时闻到茶摊飘来的茉莉香，混着陈志远身上若有似无的化学药剂味。
\"陈叔又杀得老张头片甲不留啊？\"她故意提高声调，惊得老张头手一抖，茶水溅在棋盘上。
陈志远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小江回来了？\"
他起身时工装下摆露出半截皮带，金属扣上\"农化集团1987年度先进工作者\"的字样在灯下一闪。
江清河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表面裂着蛛网纹，表带却擦得锃亮。
\"您这手表该换换了！\"江清河掏出游戏厅找零的薄荷糖递过去。
陈志远接过时指尖有淡黄色灼痕，那是常年接触试剂的印记：\"哈哈，这老家伙，还能走。\"
他摩挲着表盘，\"这个可是当年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
老张头收拾棋子的哗啦声里，江清河瞥见陈志远裤兜露出半截工作证。
照片上的他头发乌黑，胸前别着\"技术攻关标兵\"徽章，与眼前这个袖口磨毛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爸说上周的技改会\"江清河刚开口就被陈志远摆手打断。
他弯腰帮老张头收棋盘时，后颈凸起的骨节在工装领口若隐若现：\"江总日理万机……\"他说得轻描淡写，手指却把棋子攥得发白。
路灯突然爆了个火花，陈志远仰头看灯泡时，江清河看清他喉结旁有道浅疤，那是去年车间事故留下的。
\"明天厂休，陈叔要不要去江城火锅？\"她装作不经意，\"我几个朋友想认识您这样的技术大拿！\"
陈志远掸工装的手顿了顿，夜风掀起他额前几根灰发，露出眉心常年紧蹙留下的竖纹：\"年轻人聚会，我这老头子去干什么\"
\"您可是麻省理工的高材生！\"江清河掏出手机晃了晃：\"他们听说您当年设计的循环系统，崇拜得不得了！都一个劲的想看看你！\"
屏幕蓝光映在陈志远镜片上，遮住了他瞬间收缩的瞳孔。
老张头抱着棋盒走远时，茶摊只剩半盏凉透的茉莉香。
陈志远摸出包红梅烟，抽出一支在鼻下轻嗅：\"你父亲知道吗？\"
\"他巴不得您这样的宝贝被人抢走呢！您老一走，再也不用在这里看人脸色，受人排挤了！\"江清河笑得没心没肺，眼睛却盯着陈志远颤抖的烟卷。
烟丝簌簌落在水泥地上，像撒了把陈年的灰。
陈志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脊撞得棋桌哐当响。
等他直起身时，江清河看见他工装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随着呼吸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明天几点？\"他哑着嗓子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证塑封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