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县学的晨钟刚响过三声,钱家的马车就碾着青石板停在徐府门前。
钱家管家捧着烫金拜帖,跟着老仆穿过穿堂风时,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嫡母柳氏端坐在正厅,指尖捏着拜帖边缘,眼尾扫过站在廊柱后的林墨——他青衫上的墨渍还没洗掉,像团甩不脱的脏痕。
“钱家说,”柳氏忽然开口,“钱公子在县学被庶子顶撞,伤了读书人的体面。”
林墨攥紧袖口的银簪:“是钱贵先曲解《周礼》,我只是据理力争。”
“据理?”柳氏冷笑,茶盏重重磕在瓷碟上,“庶子在祠堂跪了一夜,倒学会了顶嘴?老仆,把家法拿来。”
雕花木门“吱呀”推开,徐昭抱着账本进来,腰间玉佩晃得林墨眼花:“嫡母,钱家还说……”
“不用说了。”柳氏抬手打断,“按家规,以下犯上该打二十戒尺。但张教谕刚递了帖子,说林墨是县学免试生员,动不得。”
林墨心头一跳。张元亮昨天特意交代:“近日若有变故,就提县学的官印。”
徐昭忽然指着林墨袖口:“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青衫破口处露出半截竹简,刻着“墨骨”二字——正是昨晚林墨藏在贴身衣袋里的。
柳氏猛地站起:“私藏禁书!老仆,搜他的柴房!”
“慢着。”林墨后退半步,银簪划破掌心,“这是祖父临终前埋在墨庐的竹简,上面刻的是徐家祖训。”
徐昭脸色微变:“祖父从未提过什么祖训——”
“是吗?”林墨盯着徐昭腰间的银簪,“那兄长为何总盯着墨庐的地基?昨晚墙根的土坑,可是兄长派人填的?”
正厅气氛僵住时,门外传来马蹄声。张元亮的青衫闪过月洞门,手里攥着卷盖着县学官印的文书。
“听闻钱家递了拜帖?”张元亮将文书拍在桌上,“按《大明会典》,生员在学期间,若遭家族私刑,县学可直接呈报提学官。”
柳氏指尖掐进掌心:“张教谕这是要干涉徐家家务?”
“不敢。”张元亮扫过林墨身上的伤,“只是提醒夫人,林墨的《科举十弊书》残稿,此刻就在提学官案头。”
钱家管家咳嗽一声,悄悄扯了扯拜帖边角。柳氏脸色铁青,忽然换了副笑脸:“误会一场,钱家的事,我自会登门道歉。”
县学讲堂里,钱贵盯着林墨坐的位置,砚台里的墨汁被他搅得发浑。
“今日讲《论语·卫灵公》。”张元亮刚翻开书,钱贵突然举手:“先生,学生想请教‘君子喻于义’——庶子无义,是否算不得君子?”
讲堂响起压抑的笑。林墨放下毛笔:“钱公子可知,舜帝是庶子,却成了圣人;丹朱是嫡子,却被称为不肖。”
钱贵拍案:“你敢拿圣人比庶子?”
“不敢。”林墨蘸了蘸墨,“只是《尚书》说‘克明俊德,以亲九族’,没说俊德只在嫡脉里。”
钱贵抓起砚台砸过去。墨汁飞溅间,林墨突然看见窗外闪过老仆的身影——他正往张元亮的书房方向鬼鬼祟祟地走。
“抱歉,先生。”林墨扔下笔,“我忽然想起要紧事。”
书房里,老仆正往书架上的《礼记》里塞什么。林墨躲在廊柱后,看见那是半张发黄的纸,边角印着“徐府藏书”的朱印。
“抓到了!”钱贵的随从突然从身后揪住他的衣领,“竟敢偷先生的文书!”
讲堂里,张元亮看着被押来的林墨,眉头紧皱:“你去书房做什么?”
林墨盯着钱贵得意的脸色,忽然福至心灵:“学生看见有人往《礼记》里塞东西,怕是……”
张元亮翻开那本《礼记》,脸色剧变——里面夹着半幅《科举十弊书》残稿,落款处竟多了行字:“庶子,该当极刑。”
“好巧。”林墨盯着钱贵煞白的脸,“这字迹,倒像是钱公子的笔锋。”
申时三刻,徐府西院。
林墨蹲在墨庐断墙下,银簪挖开昨天被填的土坑——里面的《解嘲》残稿不见了,却多了片新的竹简,刻着“墨骨承之,必遭天刑”。
“在找什么?”徐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祖父的秘密,你以为能靠几篇破文解开?”
林墨攥紧竹简:“兄长知道墨骨是什么。”
徐昭忽然笑了:“你生母在北地病了。”
林墨浑身僵住:“你说什么?”
“牙行的人传来消息,”徐昭把玩着银簪,“郑氏到了地头就咳血,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银簪“当啷”落地。林墨盯着徐昭腰间的玉佩:“你想怎样?”
“很简单。”徐昭凑近,“县学下个月的岁考,你故意落第,然后我给牙行写信,让他们给郑氏找个干净的差事。”
“让我自毁前程?”林墨后退半步。
“前程?”徐昭冷笑,“庶子能进县学已是破例,你还真以为能中秀才、考举人?趁早认清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