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停下,忽地负手转头,目光落在沈阳身上,微一颔首。
“你素来诗词文理俱佳,眼下景致宜人,不妨作一首田间咏以应景。”
沈阳微怔,他这位老师还真是改不了随地大小考的习惯。
不过他此时也确有感触,于是他缓缓开口。
“学生献丑了,这首诗唤作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章同书听完诗后,脚步一顿,沉吟片刻,忽而轻轻鼓掌。
“好,好诗!”
他神情郑重,目光中竟透出几分欣慰。
“这诗字字朴实,句句沉重,浅白中藏锋芒,平实中见思虑。”
“此诗虽是白话,未用一字典故,却比你平日所作那些堆砌章法、雕琢丽句的文赋,更叫人击节三叹。”
“诗道之真,不在辞藻华丽,而在意有所托,情有所达。”
沈阳拱手作揖,谦逊道:“学生不过有感而发,还是老师教导有方。”
章同书摇头,语气缓缓。
“你可知,我方才唤你赋诗,原本是想借此敲打你一番。”
“毕竟你这些日子气色太好,文章却太快,我原疑你浮躁,想看看你还能不能静下心来望田写人。”
他抬手指了指田中那几个光着脊梁干活的农人。
“谁知你却回我这首悯农,直白如水,却分量沉重。”
“即便是我,恐怕也做不出如此浅白却又上乘的佳作,真叫老夫也无话可挑。”
他言语中带着难得的欣慰,眼中甚至浮起几分近似自豪的神色。
沈阳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只得继续拱手致谢。
章同书却仍在回味,一边走一边摇头低语。
“好一个粒粒皆辛苦,文可感人,才是真文章哪。”
一行两人沿着田埂缓行,脚下微湿,鞋面上沾了些泥,但谁也不在意。
此时天光正盛,白日光落在水田之上,反射出耀眼的亮色。
前方远处,几名农妇正蹲在田边洗衣,偶尔抬头望来。
见有两位书生模样的男子走来,便又羞涩地垂下头去。
章同书望着这田间风光,脸上欣然。
但不知怎地,忽而话锋一转,语气低了几分。
“沈阳,你可知,江南素称鱼米之乡,四季有粮,水田沃野,自秦汉以来,便是中原粮仓。”
沈阳点头:“学生知晓。”
“可如今,这片富庶之地,却年年有饥民饿死。”
沈阳一怔。
章同书叹息,望向那如画般的田景,目光却透出些复杂。
“官府催税过重、仓储挪用、兵役徭赋压身,再加上水利不修、商贾囤粮,哪怕丰年也易成荒。”
“当朝左丞相一脉,坐镇江南二十余载,门户林立,世家环伺。”
“地方守臣多由其门生执掌,彼此勾连,形如藩镇。”
他声音淡然,却语气沉重。
“江南百姓安否?怕是朝堂之上,无人真切关心。”
沈阳眉头轻蹙,想起章同书同他讲过朝堂上的事情。
当时章同书还是吏部尚书,手底下呈上去几封奏章。
上言民疾,下诉天灾,但最终不过沉入纸堆泥沙中,石沉大海。
沈阳沉默不语,章同书叹口气,继续说。
“我早年随祖父迁徙,也曾走过几处饥区。”
“当时见有村人以树皮为食,路边枯骨无人掩埋,水井染病尸而不得饮。”
“如今回想,那些惨景仍在眼前。”
沈阳顿了顿,忽而抬头望向章同书,轻声道。
“老师,学生这悯农,还有第二首。”
章同书眉头一挑,面露惊讶:“哦?说来听听。”
沈阳神情肃然,站定片刻,低声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