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卯初的阳光刚爬上朱漆宫墙,坤宁宫东暖阁便聚了七八个花枝招展的身影。
珍婕妤斜倚在黄花梨圈椅上,指尖捏着鎏金护甲轻敲桌沿,眼尾扫过殿角新换的缠枝莲纹琉璃灯——正是昨日皇后“赏赐”给宸嫔的那套,此刻倒映着晨光,在众人裙摆上碎成金箔。
“听闻乾元殿东殿昨夜就开始张灯结彩了?”她忽然开口,帕子掩着唇角的笑,却让眼尾的细纹里都浸着讥诮,“红漆门槛新刷了三遍,连檐角的瑞兽都贴了金箔——丽姐姐可还记得,去年您向皇上讨这殿时,皇上怎么说的?”
座上首的丽昭仪正在拨弄鬓边的红宝石步摇,指尖猛地顿住。
去年她缠着皇上要那座紧邻乾元殿的东殿,这后宫的人谁不知道丽昭仪当时的心思,毕竟这可是有句话说的好,“离圣驾近些好承欢”。
不过却被皇上笑着驳回:“东殿年久失修,朕怕委屈了爱妃。”
此刻经珍婕妤当众提起,粉腮上顿时漫起薄红,护甲掐进掌心:“可不是么,原是块‘鸡肋’,如今倒成了香饽饽——”
她忽然冷笑,眼尾扫过殿外飘落的梨花,“不过是个从乾元殿端茶倒水的丫头,一朝攀了高枝,就敢住到龙榻边上?也不怕折了福气。”
下首的林贵人悄悄扯了扯袖口的缠枝纹,小声接话:“听说封号还是皇上亲自拟的‘宸’字……”
话没说完就被珍婕妤截断:“‘宸’字?哼,当年惠贵妃熬了十年才得了个‘惠’字封号,她一个宫女出身的——”
忽然瞥见殿外暖夏捧着皇后的鎏金银龟炉进来,声音陡然低了三度,却仍含着刺,“只怕是仗着几分颜色,使了狐媚手段。”
丽昭仪指尖摩挲着护甲上的红宝石,忽然轻笑出声:“妹妹这话可错了——”
她扫了眼暖阁中央空置的主位,压低声音,“没看见皇后娘娘昨儿赏了她全套缠枝莲琉璃灯么?这灯可是当年太后赐给中宫的嫁妆,如今转送给个新封的嫔……”
尾音拖得发颤,在座嫔妃皆心照不宣地交换眼色——皇后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拿嫡庶尊卑的规矩,当众打那新宠的脸。
殿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咚,众人忙敛了裙摆跪迎。
皇后扶着暖夏的手进来,眼角余光扫过那盏琉璃灯,唇角极浅地勾了勾,却在看见丽昭仪鬓间的红宝石时顿住:“这红宝石成色倒是不错,”她淡淡开口,“只是昭仪如今位分,戴三品以上的宝石是不是过了?”
丽昭仪膝盖猛地磕在青砖上,脸色一白:“臣妾……臣妾忘了规矩……”
“忘了?”皇后坐下时,凤袍上的金线牡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本宫看你们是被新封的宸嫔搅花了眼——”
她指尖划过茶盏边沿,忽然轻笑,“也罢,等她明日来给本宫请安,你们自去瞧瞧,这‘宸’字封号下的美人,究竟是怎样的倾城之色。”
暖阁里霎时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
珍婕妤盯着皇后袖口未干的墨渍——分明是昨日甩帕子时溅上的,却故意不换,倒像是要留着这痕迹,向众人昭示帝王恩宠下的裂痕。
殿角的琉璃灯忽然晃了晃,一片金箔碎光落在她发间,倒像是谁落了泪,却被晨光蒸得没了痕迹。
而作为当事人,乔瑾却是最后才知道的。
朱漆殿门前的铜锁刚“咔嗒”打开,周公公便捧着明黄圣旨跨进门槛,拂尘尖上的翡翠珠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碎光斑。
乔瑾正蹲在廊下看小宫女擦拭青砖,青裙下摆沾了点灰,听见响动忙起身时,鬓边的玉簪子还勾着半片未扫净的梨花瓣。
“给乔小主道喜啦!”周公公笑得眼尾皱纹堆成核桃,圣旨往金漆托盘上一放,竟亲自虚扶了扶她的手肘,“皇上昨儿连夜改了殿名,赐名‘君心殿’——瞧瞧这鎏金匾额,还是皇上亲手题的呢!”
他指尖划过黄绫上“宸嫔”二字,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上回哪位小主开口讨这殿来着?皇上说‘东殿唯有皎月能配’,如今您瞧,可不是应了这话?”
乔瑾指尖触到圣旨边缘的祥云纹,忽然怔住。
上辈子她在这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求皇上收回让她禁闭的旨意,那时殿门还挂着“栖云阁”的旧匾,漆色剥落得能看见底下木纹。
此刻仰头望去,新悬的匾额上“君心”二字笔锋刚劲,鎏金在晨露里泛着温润的光,比记忆中后宫嫔妃们的那些匾额都还要耀眼三分。
“谢皇上隆恩。”她垂眸谢恩,指甲却无意识掐进掌心——上辈子她从才人熬到妃位用了五年,封号“端”还是太后看在她生育皇嗣的份上赐的,如今不过月余,竟直接封嫔,还得了带“宸”字的封号,连殿名都暗含“君心所属”之意。
指尖抚过圣旨上的朱砂印,忽然想起昨夜皇上批折子到子时,偏要她磨墨,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忽然问:“‘宸’字可好?”当时她垂首应是,却没看见帝王眼中翻涌的暗潮。
“小主快瞧瞧殿里吧!”周公公笑着掀开棉帘,殿内新糊的米黄墙纸映着晨光,紫檀雕花案上摆着成套的青玉茶具,正是她上辈子在皇后宫里见过的贡品。
走到暖阁前,忽见屏风上绘着半枝白梅,枝桠间题着小楷“逆风如解意”——分明是她上个月在御花园捡落花时,随手写在帕子上的句子。
殿外忽然传来喧闹,隔着雕花窗棂,听见珍婕妤的尖笑混着琉璃珠碰撞声:“‘君心殿’?好个‘君心似我心’——”
话尾被风卷得零碎,紧接着是丽昭仪刻意压低的嗓音:“当年本宫求了三次,皇上说‘东殿阴湿’,如今倒成了‘君心所属’?”
“小主?”随侍的绿萝轻声唤她,手指正指着墙角堆着的木箱,“这是内务府新送的四季宫装,还有……”
不等话说完,殿外忽然传来通报:“皇上驾临——”周公公忙不迭整了整衣冠,乔瑾转身时,正看见玄色龙袍拂过门槛,帝王指尖还沾着朱砂,显然是刚从乾元殿过来。
他望着她鬓边未摘的梨花瓣,忽然轻笑,指尖掠过她耳后:“怎么样?”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闻,“可还喜欢?”
殿内烛火倏地明了几分,乔瑾望着他腰间垂着的玉佩,刻玉佩在腰间晃动,映着“君心殿”的匾额,竟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忽然福了福身子,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温顺:“臣妾谢皇上恩典,只是……”抬眼时目光掠过屏风上的白梅,“这殿名,臣妾恐怕担不起。”
帝王指尖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眸中翻涌的情绪让她心跳漏了半拍:“担不起?”
他忽然低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朕想要取什么名字,便取了。”指腹擦过她唇畔,“朕高兴就好。”
起其实他昨夜想了很久关于殿的名字,但是不知为何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许久没有做的梦,昨夜又做了,而梦中那女子的殿就是“君心殿。”
等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君景珩就已经写好了牌匾,本来还有些后悔,但是转念一想,他身为皇上他高兴就行。
此刻掌心触到他腰间玉佩的温度,她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一世的君景珩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但是转念一想,他给自己的殿取这名字时,她当时欣喜若狂,以为皇上的心中有她,可是后来发生的种种,狠狠的打了她的脸。
绿萝捧着鎏金香炉进来时,正看见她家小主倚在帝王肩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圣旨边缘,眼尾却凝着上辈子冷宫墙上的霜——那样凉,那样静,却又在这一世的晨光里,融成了案头那盏琉璃灯里,明明灭灭的一点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