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瑾起身时，珍婕妤忽然撞向她肩头，赤金簪子擦过她耳际，带起一缕发丝。
“妹妹当心些。”珍婕妤低声道，护甲划过她腰间同心结，“这宫里的风，可不像皇上的掌心那么暖。”
她望着珍婕妤离去的背影，忽然轻笑。
殿外阳光正好，乔瑾扶着绿萝的手走出殿门，听见身后传来丽昭仪的嘀咕：“瞧她那得意样，不过是仗着皇上……”
“皇上宠她，便是她的本事。”宁贵嫔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锋利，“姐姐们与其议论，不如想想如何让皇上多看一眼。”
众人都诧异的看了一眼宁贵嫔，很难想象这话居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众人身后的李才人看着前面的乔瑾带着绿萝已经往前走了，当即就匆匆的也跟了上去。
等走到四下无人时，乔瑾这一下是彻底的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看一下身后的李才人，挑了一下眉，买似笑非笑的询问，“李才人跟了本宫一路，有什么事情想与本宫说的？”
李才人慌忙福了福身子，左右张望两步，见连小宫女都避得远远的，才攥紧帕子往前凑了凑：“辰嫔娘娘……方才在殿里，娘娘瞧着珍婕妤那支赤金簪子，可觉着眼熟？”
她指尖微微发抖，胭脂点的唇色在日光下泛白，“那是去年太后赏给咸福宫的物件儿，本该在庄妃娘娘屋里收着的……”
乔瑾挑眉拨弄耳坠子，碎钻在睫毛下晃了晃：“哦？难不成珍婕妤屋里的宝贝，还能长脚跑到咸福宫去？”
“娘娘可别笑话我！”李才人急得直捏帕子角，忽然又放软声音，“不瞒您说，妹妹上个月在御花园捡着块碎玉，原想送去内务府辨认，谁知刚跨进咸福宫门槛，就见珍婕妤的贴身宫女捧着个匣子出来……那匣子角上的描金牡丹，和方才她簪子尾部的纹样一模一样。”
绿萝在旁轻嗤一声，乔瑾却忽然按住她的手，笑意更深了：“李才人今儿特意绕这一圈，是想借臣妾的耳朵，还是想借臣妾的嘴？”
李才人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屈膝道：“娘娘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妹妹只是个无宠的，连太医院的方子都要靠位份分……”
她喉间动了动，声音突然低得像蚊子，“若小主肯在皇上面前替妹妹说句体己话……妹妹往后瞧着什么风吹草动，必定第一时间告诉小主。”
乔瑾盯着她发颤的肩头，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簪子：“这宫里没有皇上的宠爱，这风确实凉，不过——”
她指尖划过李才人腕间褪色的翡翠镯子，“借伞的人总得先看清，这伞是能遮风挡雨，还是会兜头浇下一身冰水。您说呢？”
李才人脸色一白，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景仁宫的传唤声。
乔瑾淡淡摆手，看着她跌跌撞撞走远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同心结。
“娘娘，这李才人……”绿萝皱着眉要说话，却被乔瑾摇头打断。
“去打听下，她宫里的月例银子，是不是三个月没发了。”乔瑾望着树叶，忽然轻笑出声，“对了，再让人送两盒新制的玫瑰膏过去——她方才说话时，嘴唇都裂出血丝了。”
——
乔瑾刚把酸软的脚踝泡进玫瑰花瓣水里，就见周公公佝偻着背跨进月洞门，翡翠拂尘扫过金砖地时发出簌簌轻响。
她蜷在美人榻上没起身，只歪着头拨弄鎏金香炉里的沉水香：“周公公这步子比钦天监的刻漏还准，本宫这刚沾枕头您就到了。”
周公公赔着笑哈腰，眼角皱纹堆成核桃瓤：“娘娘这话折煞老奴了，皇上在御书房批了一个时辰折子，这会儿正往炭盆里添龙涎香呢——您闻闻，这风里是不是带着松烟味？”
乔瑾指尖顿在香炉沿，眼尾扫过窗外摇曳的竹影：“昨儿皇上说要歇在通明殿抄《贞观政要》，怎的又改了主意？”
“嗨，皇上哪回不是嘴上说静养，心里头惦记着……”周公公忽然噤声，咳嗽两声从袖里摸出鎏金请帖，“您瞧这烫金云纹，可是皇上亲手挑的纹样，说要给小主铺个‘步步生金’的路呢。”
乔瑾盯着那帖子上蜿蜒的金线，忽然轻笑出声：“劳烦公公回禀皇上，就说臣妾这两日犯了足疾，怕是连御书房的门槛都跨不过去——”
“哎哟小主快别折煞老奴！”周公公慌忙摆手，袖口露出半截明黄丝绦，“皇上说了，若是辰嫔不愿移步，那便……”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角余光瞥向四周，“皇上说要‘亲自来接’，这话老奴可是原封不动捎来了。”
绿萝正在一旁绞手巾，闻言手一抖，铜盆里的水溅出几滴。
乔瑾抬眼望着檐角垂下的风铃，琉璃珠子在暮色里晃出细碎金光，半晌才咬着帕子尖笑出声：“皇上倒会拿臣妾逗趣，成吧，您且回，我换身衣裳就来。”
等周公公的影子转过九曲桥，乔瑾踢开脚边的脚盆，水珠溅在青石板上洇出小片阴影：“什么‘亲自来接’，分明是变着法儿让我当靶子——绿萝，把上次江南进贡的云锦披风找出来，要绣着并蒂莲的那件。”
御书房在乾元殿西侧，抄近路需穿过半亩荷塘。
乔瑾踩着碎玉小径往前走，忽见长廊拐角处闪过茜色裙角，丽昭仪扶着宫女的手斜倚在朱漆柱旁，鬓边新簪的红珊瑚坠子晃得人眼花。
“这不是辰嫔妹妹吗？”丽昭仪拖长声音，护甲划过廊柱上的缠枝纹，“往日总说身子娇弱，怎么一听说皇上召见，连瘸腿都治好了？”
乔瑾停在三步外，任由晚风掀起披风上的珍珠流苏：“姐姐这话可吓着臣妾了，皇上体恤臣妾脚疼，特意让周公公传话——倒是姐姐，这么晚了还在廊下吹风，莫不是在等……”她忽然掩唇轻笑，“等哪位阿哥路过？”
丽昭仪脸色骤变，指尖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乔瑾！你不过仗着皇上一时新鲜……”
“一时新鲜？”乔瑾往前半步，披风上的并蒂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姐姐可知道，今早皇上给臣妾系同心结时，特意用了二十年前孝端皇后的织金技法？又可知道，方才周公公说‘亲自来接’时，袖口露出的明黄丝绦，是皇上龙冠上的旧物？”
她顿了顿，看着丽昭仪青白交错的脸色，忽然放软声音：“姐姐若是想知道皇上书房的龙涎香是什么味道，不如改日让臣妾求皇上赏你两钱——只是……”她指尖划过廊柱上的鎏金花纹，“姐姐得先学会，什么叫‘君臣之礼’。”
丽昭仪猛地转身，裙裾扫落廊下一盆绿萝，土腥味混着她浓重的胭脂味扑面而来。
乔瑾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忽然伸手摘下发间的东珠步摇，对着荷塘水面照了照——珠子里隐约映出御书房的飞檐，檐角那只铜鹤正朝着她的方向，展翅欲飞。
“小主，她指不定又要去哪个宫里编排您……”绿萝皱眉捡起地上的碎叶。
“随她。”乔瑾将步摇重新别好，玉簪子磕在廊柱上发出清响，“皇上若信那些闲言碎语，便不会让周公公三番五次来传。倒是你……”
她忽然拽住绿萝的手腕，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佩塞进她掌心，“明儿去内务府，把丽昭仪宫里的月例帐本调出来，我倒要瞧瞧，她哪来的银子买那串红珊瑚。”
荷塘里忽然跃起一尾金鳞鱼，溅起的水花打散了水面上的月影。
乔瑾踩着满地碎银般的月光往前走，披风上的珍珠流苏轻晃，恍若撒了一路未凝的霜。
思绪不禁飘散出去，上一世的时候这丽昭仪可是也同样没有给她多少好果子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