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云今日心情极好。
赵家军年年有一样习俗,年节里不能归家的军士们互相比拼显摆自家妻女为自己做的那些个物件,或是衣衫鞋袜,或是腰带荷包,甚至是咸菜咸蛋,肉酱干果。
赵霁云虽前两年在上京做那龙鳞卫中郎将,但年纪再小一些的时候也是见过这般场面的,那时觉得那些个军士无聊至极,那些稀疏寻常之物有何可显摆的?
他向来冷眼看着,并不参与。
但今日早上,他忽然想起来这事,特地打扮了一番,带上了禾衣给他绣好的荷包,云淡风轻地回了一趟驻地。
军中没有妻女的军士更多,见了他们一向孤寡的赵小将军腰间特地挂出来的荷包,自然是好一顿羡慕。
禾衣不知道这些,只觉得今日赵霁云像开屏了的孔雀,恨不得吸引所有男男女女的目光都来看他,此时回了家还要这样故作姿态地走路。
只见他忽然一甩宽袖,好一个名士风流的模样,桃花眼一挑,温温柔柔说:“喝水怎么也不小心一些呢?”
禾衣擦了擦唇角的茶水,忽略他忽然做作的样子,答非所问,只说正经话:“今日钱娘子来邀你参加她侄儿的满月酒。”她将请帖拿起来递给他。
赵霁云拿过来随意扫了一眼,便放下了,他唇角翘着,在长凳上挨着禾衣坐下来,下巴往她肩上一靠,抓起她柔顺的乌发玩,心情还极美,心不在焉说:“你想不想去?”
“我不想去。”禾衣眉头一皱,不明白赵霁云忽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虽轻柔,态度却极肯定,说话间还将被赵霁云拿去把玩的一缕头发抓了回来。
赵霁云抬头,见到的是女郎婉柔却又显出几分冷淡的侧脸,他一愣,才是渐渐收回了心神,眯着眼看了看她,又拿起那帖子看了一眼,再出声时,声音温润低沉,“为何不想去呢?”
禾衣扬起长睫,眼中有几分疑惑,觉得赵霁云这话问得明知故问,但对上赵霁云幽幽的眼睛时,默然一瞬,只轻声:“我如何去?我不是你的妻子,不过是有着露水情缘的女郎而已。”
露水情缘……赵霁云听到这四个字,一日的好心情便消散了个干净。
但这恼怒却发作不出来,他半眯着眼盯着禾衣。
好半晌,盯得禾衣秀气的眉再次拧起来时,才听他不紧不慢说:“那一日,你陪我一去。”
赵霁云这样的语气,禾衣听得出来那里头的不容置喙,她若是再拒绝,显然要发生不愉快,打破了她想安宁度过在赵府的日子的初衷,但是,她怎么能跟着赵霁云出去参宴?
她没赵霁云这样厚的脸皮,她是一定要拒绝的。
“我不想去。”禾衣看着他,态度看似强硬,眼底却不自觉盈出几分水意。
个中道理,她不信赵霁云不明白。
可赵霁云看着她,低头吻上她的眼睫,“你陪我去。”他温柔的声音却是态度比她还要强硬。
禾衣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忽然从他不解释却强要她去的态度里窥见了一二。时下里也听说豪贵们会带着得宠的姬妾去旁人家做客,只当是个逗趣的玩意,或是因着姬妾美色,或是因着姬妾会弹琴奏乐助兴,赵霁云是要她以姬妾的身份陪同?
她的脸瞬间白了下来,她不愿意去成为这样哗众取宠的姬妾。
禾衣看着赵霁云许久,虽她从来没想过要高攀赵霁云嫁给他,更对他无爱,但她忽然想起了他问她可愿嫁给他那次,或许他心知肚明她的答案才故意这般问,他从来没想过要娶她,顶多是觉得玩不腻便纳她做妾。
她的声音很轻:“我是不愿为妾的,他日若你腻了我,我离开赵府后惟愿得一真心待我的郎君,与他成亲。”
禾衣这话说得突然,看似驴头不对马嘴,但是她相信赵霁云知道她在回答什么。
她虽然从没打算离开赵府后再与人成亲,但是此时说给赵霁云听却无碍,她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娶她,便就这么明明白白地道破那一层遮羞布,也再次明明白白告诉他,她更不愿意做他赵霁云的妻子。
赵霁云果然沉了脸,盯着禾衣看了许久,如山雨欲来,阴沉沉的,却忽然起身甩袖离开。
瞧,高傲的郎君那一层遮羞布被揭开,便是再不愿做戏了。
禾衣听到那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心无波澜,甚至还松了口气。
外边的铜书和麦黄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缓了几息后探头探脑进来,麦黄说话总是要更随意一些,忍不住道:“娘子,五爷他……”
禾衣轻柔柔笑了一下,道:“无事,你们去歇了吧,我这便睡了。”
说罢,她站起身往床那头走。
麦黄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五爷还会来吗?”
禾衣已经坐在了床沿,正脱鞋上床,她想了想,垂眸轻声:“应该是不来了。”
若是因此腻烦了她,便是最好的。
赵霁云恼羞成怒,若拿此事与她吵也吵不出什么,他心知肚明,她与他的关系,本就是这般不堪一击的。
麦黄噢了一声,和铜书一起退了出去,两人在房门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竟是都有些不懂这些个男女感情,分明昨夜里五爷和娘子还好好的,怎今晚上就这般仿佛要一拍两散的架势了?
“五爷应当还会回来吧?”麦黄小声说。
铜书默然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呢,且等等看。”
可两人这晚上等了许久,都不见赵霁云回来,不止这一晚,后面连续几日,赵霁云不曾踏足含玉院,铜书倒是去打听过,回来和禾衣说五爷去了驻地,但禾衣并不在意。
含玉院里也安安静静的,禾衣只专心在厢房里雕琢玉石,眼看那日从陶家玉铺拿回来的几块玉料已经是雕琢个七七八八,再心无旁骛地雕琢个几日,就回一趟玉铺将这些玉雕拿回去。
这日傍晚,禾衣用过饭,正用在屋里泡脚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动静,麦黄和铜书连连扬声福礼,很有兵荒马乱的气势,她眉头一皱,缓缓抬眼看向门外。
几日未见的赵霁云站在门口,一身黑色劲装,也不知这几日去做了什么,如玉温润的脸庞看着锐利了几分,身上沾着些尘灰。
他只在门口稍作停顿,便是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先在桌旁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再是看向禾衣,缓慢朝她走来,温着声道:“这几日我去了驻地,军中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这话像是解释,但禾衣没做声,垂眸安静泡脚。
赵霁云深深看着禾衣沉静的面容,走到她面前,沉默好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俯身塞到禾衣手心。
禾衣自然看到了掌心里的东西,是一枚玉佩和一支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