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他要走?
禾衣想到侯夫人说赵霁云这几日会很忙,却没想到他是要直接离京,他既要离京,那时便一定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了。
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放在腿上的双手一下攥紧了。她自小到大答应的事就会守信,如今许是她要去做那先毁约的人,心里忍不住生出心虚来,一时竟是没吭声。
赵霁云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禾衣脸上,自是看出她脸上短暂的凝滞,更没错过那凝滞过后的些许心虚,她文静又柔美,固执却又实在老实,明明想逃离这般处境,竟还会因此而心虚。
他本是心情阴沉,可看到她这般,又忍不住心软了。
赵霁云想到侯夫人说的话,对她温柔一些,对她好一些,他又哪里对她不温柔不好了?
他难以理解侯夫人的话。却又忍不住想,是否因为赵云棠这二十余年来对她还不够好,才会让侯夫人说出这般话?
“我会想你。”赵霁云俯首靠过去,捧住禾衣的脸抬起,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你会像我想你一样想我吗?”
他的声音轻柔,像春风拂在她耳旁,说的话也是这样柔情,说完这话,他便稍稍移开一些。
禾衣眼睫一颤,顺从地抬起脸,看到赵霁云那双缱绻的桃花眼此时却是平静无比,幽深如渊,她不吭声,他忽然自言自语起来:“我这次是回徐州城,带着驻军去边关,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那儿正乱,或许我会死在那儿……你可会想我?”
她呼吸急促起来,看着的他,饮酒过后的脑袋有一瞬空白,她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柔,“会,我会想你的。”
赵霁云端详着禾衣的脸,女郎的一双眼清澄安静,竟是叫他辨不清她这话是真还是假,他下意识追问:“真的?”
禾衣似是一下回过神来,眼神竟是有些慌乱,随即她掰开了他的手,蹙了下眉,又低头舀了一碗鸡汤,“真的。”
她这话是假的。
赵霁云轻易就辨别出来了,他一时没有吭声,一直盯着禾衣看,似在想接下来要拿她怎么办。
禾衣却有些古怪的,动作迅速地将一碗汤喝完,甚至想要再舀一碗,赵霁云终于看不过去,伸手阻拦,低声笑:“连这一碗,你今晚上已经喝了四碗了了。”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两碗米饭,我没见过你这样能吃的女郎,宝儿。”说到最后,他又笑了一下。
禾衣这才感觉到肚子撑得不行,低头揉了揉肚子,虽然平日里为了有力气雕琢玉石,她的饭量是比寻常女郎大,但此时还是对他的笑有些着恼,只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放在那儿的妆奁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再是折返回去,塞到赵霁云手心里。
她没说话,只这态度却很明显,她不是身无分文的女郎,会挣钱,会雕琢玉石,就算银钱比起赵霁云这等身份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也不至于吃不起两碗饭四碗鸡汤,这一百两就当是她的饭钱。
赵霁云怔了一下,接着捏着那张银票忍不住笑出声,这笑越来越大,到最后他看着禾衣笑得那阴郁之气都散尽了。
他的宝儿总是在某些时候出其不意,可怜可爱。
禾衣不懂他在笑什么,不搭理他,也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只揉着肚子朝外走去。
她才走了一步,赵霁云便伸手扯住了她衣袖,他的眼角还残留点笑意,晶亮晶亮的,“你要去哪儿?”
禾衣蹙了一下眉,转头,惜字如金:“消食。”秉性使然,她的声音却依旧轻柔。
赵霁云喉咙里又溢出抹笑,但是为了避免禾衣捶他老拳,他立刻又忍住了这笑,咳了几声后道:“你不熟悉侯府,等我穿件外衣与你一起去。”
禾衣只是想在院子里转圈走,她扯了扯自己衣袖,赵霁云不放,她抿了下唇,没再动,赵霁云这才松开了她,转身去拿外袍。
但禾衣等他一松开手,便快步走向门口,她的衣衫齐整,头发也简单挽了个发髻,无须整理。
她推开门出去,麦黄和铜书两人正在院子里说话,也不知说到什么,脸上都有些笑,见她出来,都齐齐转头看过来。
麦黄开心地蹦跳过来,又想起方才听到的屋里的暧昧声音,脸上又有些发烫,动作也规矩了一些,“娘子。”
禾衣点头,低头揉了揉麦黄脑袋,她对待麦黄总是像对待妹妹般温柔的,“我出来消消食。”
麦黄有些欲言又止,想起禾衣从前与五爷这般那般过后第二天起来身子总有些不适,便想让她休息,可还没开口,便看到五爷从屋里出来,忙噤了声。
因着侯夫人喜静,当初定远侯娶她之前就在府中替她修建了一大片园子,这园子里又分主院和几处小院,假山水榭无一不缺,让她能不被人打扰的同时,可住得宽阔,就算平日消个食也不必遇到旁人。
禾衣住的这一处小院实则也算是侯夫人所住那院子范围。
夜风吹拂而来,赵霁云提灯牵着禾衣的手带她走了两圈这园子,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见到一些奇花异草还很有闲情逸致地指给禾衣看,介绍一二。
禾衣发现这片园子里,包括今日上午和侯夫人喝酒的那院子后面,都种了许多芍药,如今正是芍药开的时节,品种繁多,颜色各异。
赵霁云忽然道:“我娘其实从来没说过她喜爱芍药。”
禾衣今晚上确实是吃多了,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没想侯夫人说的话,没想如今自己身处侯府的窘迫,也没想赵霁云这人的可恶,只低着头走路,时不时揉揉肚子,忽然听到赵霁云这话,才生出点兴趣,抬起头看他一眼。
赵霁云却笑了一下,“可我爹却执意在她住的地方种许多芍药,全上京都没有我娘园子里的芍药品种齐全。”
说罢,他折下一枝粉瓣芍药,簪上她乌黑的发髻。
禾衣静了一静,看着那一丛芍药,轻声:“芍药又名将离,自古便是分离之时相赠以表思念之花,侯爷为将,许是每一次离别都不知何时才会归来,他希望夫人看到花便能一直记得他。”
赵霁云笑容一顿,忽然低头看向禾衣沉静的脸,毫无预兆将她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