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遥遥传来,三人踏出茶坊时,天上残月正被乌云吞没,长街青石板泛着湿漉漉的幽光。
不过片刻功夫,武家小楼在薄雾中现出轮廓,二楼窗棂透出豆大光亮,恍如巨兽独目。
潘金莲攥紧袖中砒霜纸包,想起今晨“武大郎”说恩怨两消时,眼底竟有她从未见过的清明,不由得暗叹一口气。
“待会儿等药性发了……我给他换一身干净衣衫。”潘金莲绣鞋踩过水洼,发间银簪划出冷光,“总得……走得体面些。”
三人踏着满地银霜摸进武大郎卧房时,苏渐正盯着梁上悬着的熏肉出神。
潘金莲半日未回,他挣扎着起身,就着凉水吃了些干硬的炊饼,等再爬回床上,已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这种憋屈的感觉,太难受了!
“大郎……”苏渐正在出神,忽然听到潘金莲的颤声呼唤。
苏渐转头一看,潘金莲已是来到床榻之前,手中端着一个青瓷碗,棕褐色的药汤正升腾起滚滚热气。
潘金莲身后跟着的王婆和西门庆两人,皆是神色不善、面露凶光。
坏了!
苏渐心中一惊,仍是强装镇定道:“我白日间已是跟娘子说好了,休书可带来了?待我签字画押,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王婆皮笑肉不笑地道:“大郎,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是还不够稳妥。”
苏渐沉声道:“那依王干娘的意思呢?”
王婆从潘金莲手中接过青瓷药碗,“大郎先把药喝了,我们再慢慢商量,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说着向西门庆使了一个眼色,西门庆当即上前按住苏渐的胳膊。
苏渐大怒,喝道:“这个女人我已经送给你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西门庆冷笑道:“王干娘说得对,活人可能反悔,死人可不会!你就安心地去吧,来世投胎挑个好皮囊!”
苏渐待要挣扎,但他重伤在身,怎会是西门庆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手脚便被牢牢压住,动弹不了分毫。
王婆端着青瓷碗上前,碗沿抵住苏渐紧咬的牙关,转头向潘金莲道:“娘子去拿根筷子过来,把这厮的腮帮子撬开!”
潘金莲正在犹豫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暴喝:“阳谷县西门庆可在里头?!”
王婆手腕一抖,药汤洒了半碗,泼了苏渐满襟。
西门庆猛地回头,正见一道铁塔似的身影撞破木门,月光将来人胸前的刺青映得狰狞。
来人身形高大、头戴皂巾,月光在他手中戒刀上凝成寒霜。
“鲁提辖?!”苏渐看清来人面目,发现正是鲁达,内心登时一阵狂喜,眼底精光乍现——这正是他先前渡劫时种下的因果!
原来那日渭州桥头,苏渐随口将金翠莲父女的去向指向阳谷县西门庆。
鲁达这般嫉恶如仇的性子,必会追查到底。
此刻他风尘仆仆的皂靴上还沾着黄河泥沙,显是星夜兼程而来。
“哪里来的莽汉!”西门庆袖中暗扣的匕首蓄势待发,眼角瞥见鲁达腰间挂着的军牌,心头突地一跳:莫不是军中鹰犬?
鲁达铜铃般的双目瞪视着西门庆,那日在苏渐的指引下,他星夜追至阳谷县,却寻不到金翠莲踪迹,反倒听闻西门庆强占民女、勾结官吏的恶名。
此刻他寻着线索摸到武家,正撞见三人行凶,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腌臜泼才!”鲁达抽动鼻翼嗅到药味异样,戒刀直指西门庆面门:“好个油头粉面的撮鸟,又在这里做什么下作勾当!”
说着刀锋一转挑翻药碗,碗中剩余的棕褐色药汤全部泼洒在地上,竟腾起一缕青烟。
苏渐趁机扯开衣襟露出溃烂伤口:“提辖救命!这三人要害我性命!”
他早知鲁达最恨欺凌弱小,故意蜷缩成虾米状,将胸前被毒药汤灼伤的疤痕展露无遗。
“直娘贼!”鲁达额角青筋暴起,戒刀卷着罡风劈向西门庆。
西门庆慌忙甩出袖中匕首,却被鲁达挥刀格开,匕首擦着王婆发髻钉入房梁。
潘金莲吓得瘫坐在地,腕间翡翠镯子磕得粉碎。
西门庆正要跃窗而逃,突觉脚踝剧痛,低头一看,只见苏渐强忍肋间剧痛,将一块碎瓷片扎入了他的脚踝。
鲁达趁机飞起一脚,将西门庆踹得倒飞出去,他身在半空已是喷出了一口鲜血。
“老猪狗还想逃!”鲁达反手一刀背砸晕想要趁机溜走的王婆,拎小鸡似的将她扔到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