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明廷正全神贯注于眼前,却被云齐轻拍了下肩膀,说道:“明廷兄,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
单明廷注视着眼前的青年:“六王爷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明廷兄从苗疆而来,见多识广,听说过目光能让人致幻的事情吗?”
单明廷心里嘀咕着六王爷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问起了这个。
“苗疆附近的巫门里倒是有这么一种传说,不过也只是传说。”但他随即福至心灵,“你是怀疑胡姑娘?”他回想起刚刚天枢的反应,道,“据我观察,胡姑娘内功深厚,刚刚,当是通过真气让天枢心神归位的,你不说他心智受过重创吗?精神看上去确实不太稳定啊……”
“是吗?但愿是我多虑了。”云齐淡淡道。
黄坚仁笑道:“你以为本县这么容易忽悠吗?若果真天诚欺君罔上,你为什么又心甘情愿为他炼丹呢?动机是什么?”
天枢道:“这件事就又说到火麒麟上了,还有我的妻子,张小婵,也就是你们说的李小仙。”
碧落观一向号称纪律严明,而身为全真教派,掌门人欺世盗名,功成名就的弟子居然暗自娶妻,这简直太让人惊讶,众人一时几乎惊掉了下巴。
李小娥上前一把捉住天枢的衣袖:“你的妻子?我姐姐是不是还活着?”她急切焦虑的样子和平时的高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是……小娥?”天枢打量李小娥半晌,“你的眼睛和她真像。”他垂了眼目,有泪水涌出来,“她已经死了。”
李小娥眼中刚刚燃起的火苗瞬间熄灭:“死了?不,你骗我,我姐姐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胡霜道:“姑姑少安毋躁,听他把话说完。”
天枢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半晌,叹口气道:“都说出来……也算是个了结吧!”他声音缓慢而低沉,虽不大,但因为现场变得极为安静,每个角落都能清楚地听见。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贫道自小不会说谎,不通人情世故,不善与人交往,在观里除了师父他老人家以及天诚,同其他师兄弟感情只是泛泛。”
“我同天诚从小一起入观,一起长大,他机智聪明会来事,待我也好,我十分依赖他。若说他有什么毛病,便是爱占小便宜,但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他帮我挡掉那些琐事,给他占点儿便宜,也是应该的。”
他苦苦一笑:“我们的关系从那时起,便可以称得上是各取所需吧!之后师父远走,他升任掌门,变得十分繁忙,很多时候关照不到我,没有师父约束,我可以更加自在地研究我的丹方。只是,我长期试用各种丹药,身体开始被丹药反噬,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中了丹毒,有的时候会神志不清,需要人照顾。天诚便将观中最得力的药女李小仙单拨给我使用,专门给我采药和照顾我。当然,我也要付出代价,为他炼制皇上需要的仙药,并将一切功劳都归于他身上。他喜欢那些虚名,我便也由他。”
黄坚仁冷笑:“照你这么说,你倒真是又有能耐又脱俗得很哪!”
单明廷“啧”了一声:“黄大人,你可以等人把话说完再发表评论吗?”
天枢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发了会儿呆,才又继续:“黄大人说得对,从前我确实太过自命清高,忘了自己也是个俗人,但我也很快明白了这一点,从我对小仙动心那一刻起。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嘴紧、心善,又好看,最难得的是我只要同她在一起,心里就会莫名安定和满足,这种感觉是师父和天诚都无法给我的。我们那么投契,我说什么她都听得懂,我有时候觉得就算我不说话,她也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当时想着,若是能这样过一生,该多好。”
胡霜道:“你难道不知道李小仙是有婚约的吗?”
“我知道她有婚约,那人还把她当摇钱树,我当时暗暗为这个而高兴,她嫁给别人也没关系,只要那人需要她继续做药女挣钱,她还能陪着我,我就满足了。”
“结果,天不遂人愿是吗?”胡霜问道。
“是的,那人好像隐约知道了我们的事情,说要和她成亲,成亲之后不让她做药女了。那天她来和我告别,她没哭,但我能感觉她很伤心。我心里也很痛,可我只能就那么放她走,我不能娶妻的,我能怎么办呢?可是我心里真是难受至极,我在丹房里待了几个时辰,感觉自己万念俱灰,我不能再待在那里了,到处都是她的气息,我怕我丹毒又发作了,所以……我就带着我的九尾弩上了后山。”
崔宁听到这里,只觉得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这道士却能将那一日的诸般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若不是极爱那女子,恐怕也难以做到。
“当时我难受之下,对着山林一气乱射,箭矢上有磷,山上起了火,火势越来越大,我看着要起火了,心里却很麻木,只是难受。结果,在火光照耀下,我看到她了,她正和那个男人一起缓缓往山下走,我看到她和别的男子走在一起,那种感觉真的很不是滋味,我对自己说,不能让火烧到她,于是我,于是我便冲到了他们的面前,我……”
“你抢走了她?”胡霜问道。
“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了……”眼看着他的嘴唇开始发白,胡霜为了不让他太过激动,便不再追问,转而望着一旁瑟瑟发抖的杨疯子:“是这样吗?”
“呵呵,哈哈哈哈——”杨疯子突然诡异地大笑起来,众人只道这杨墨杰又要耍什么花招。他却难得露出阴沉的表情,“嗬,我以为你现如今正带着那女人在哪里享福呢,原来也不过是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到底哪里比我强?哈哈哈……她到底是死了!哈哈哈,你们活该!以为有权有势有钱就了不起吗?哈哈——”
胡霜认真听完他的“疯话”道:“所以,你并不知道她死了?”
杨墨杰默默不说话,脸上流露出轻蔑的神情,眼泪却不自觉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李小娥在一旁啐了一口:“假惺惺,你这畜生也配为我姐姐哭?”
杨墨杰冷笑道:“你口口声声骂我畜生,若你姐姐当年跟了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胡霜道:“当年,天枢可是在你面前带走李小仙?”
杨墨杰冷笑一声:“那个贱人,不守妇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说什么是我的摇钱树,分明自己早就有二心,和这疯道士眉来眼去,一个月里待在道观的时间比待在家里的时间还要长,想和她亲热一下就借故躲开……哼,果然,我想着若是不相见自会了断,谁知道……那天夜里,这臭道士竟从路边一下子冲了出来,我哪里是他的对手,才一上前就被他撂在地上,那贱人心里不知道多开心,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哼,若不是我从小体弱多病,怎的会让这对奸夫淫妇这般逍遥而去?”
胡霜点头:“那这件事又是如何和火麒麟扯上关系的?”
杨疯子道:“哼,他二人走了之后,我被困于山火之中,自然是先逃命要紧,然后再去官府报官。才走了两步,却被人一把拉住。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碧落观掌门天诚。他对我嘘寒问暖,十分客气殷勤,将我带到他的方丈室,给我擦药包扎伤口并给了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让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还帮我编造了火麒麟的谎话,让我出去后就这么说便是。我无钱无势,拿什么和他们斗,能不同意吗?”
黄坚仁这时却冷哼一声:“杨墨杰,天诚这等精明之人,做什么要留下你性命?杀了你岂不是更加省事?只是说你和李小仙被山火烧死,一了百了。”
云齐道:“黄大人看问题果然精辟,只是,天诚不杀杨墨杰恐怕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哦?”
“杨墨杰是当年的知情人,为人谨慎,心思细密,极度贪财,许多事情旁人做不了,杨墨杰可以为他做;杨墨杰活着,对天枢和李小仙亦是个威胁。”
天枢在这时出人意料地开口了:“天诚并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亦不是个有远见之人。你们可能对他有些误会了。”
云齐望着他一笑:“道长,你为人老实忠厚,又于丹药上有天分,李小仙会喜欢你倒也不出奇。只是,你太糊涂了,糊涂到断送了李小仙的生命。”
“你……”
云齐望向胡霜,胡霜道:“天枢道长,我们曾在方丈室找到证据,妙手天师在外云游期间曾多次要求天诚提醒你炼丹的害处,你可曾听到天诚向你提及?”
“我们碧落观本就是以炼丹为立观之本,师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天诚对我说,师父他老人家虽云游在外,但是对我依然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在丹道上有所突破,青出于蓝……”天枢本在洋洋洒洒地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而道,“你们的意思是,他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