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
陆归尘的侧脸在光影间浮沉,明处如刀削,暗处似墨染。
指尖轻叩。
青瓷碟中的核桃仁应声碎裂,簌簌如雨。
碎末忽又聚拢,在碟中流转,渐渐显出巴阴城的模样——
灯火点点。
却照不亮低垂的屋檐。
长街空寂,石板泛着冷光。
整座城蜷在夜色里,像只屏息的兽。
“万宝楼能垄断长达六千年,倚仗的既非强大的阵法,也不是严苛的契约。”
陆归尘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却令东门听雪的指尖禁不住微微颤抖。
“而是让所有人深信——反抗毫无意义。 ”
窗外,风声陡然猛烈起来,仿佛无数低语在夜色里汇聚。
陆归尘抬手,一粒核桃碎屑朝着烛火飞去。
焰光瞬间暴涨,照亮了殿外街道上三三两两的散修。
他们衣衫破旧不堪,却紧紧攥着拳头,眼中燃烧着压抑多年的怒火 。
“人心就像柴薪,长久被压制,终会燃起熊熊烈火。”
陆归尘声音轻柔,却让整座大殿的空气都微微震颤。
“沈御棠最惧怕的,从来不是刀剑。 ”
他指尖轻轻一点,案上的酒液忽然沸腾起来,蒸腾的水雾中,万宝楼金库的景象缓缓浮现:
堆积如山的账册、闪烁着诡异血光的契约,以及蜷缩在角落里被锁链禁锢的开明兽。
“而是有一天,那些一直跪着的人——”
水雾猛地炸散,化作万千细小的光点,朝着城中各处飘去。
“——全都站了起来。 ”
“替人斩断枷锁,枷锁终会再次重生;教人自己斩断枷锁,才能迎来真正的黎明。 ”
陆归尘话音刚落,殿外传来锁链坠地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渐渐连成一片,好似暴雨倾盆。
起初是零星几响,锁链坠地,
像病榻上咳出的血滴。
后来坊市方向,喀啦声连绵——
整座城的骨节,在暗处接续。
最骇人的是锁链砸地激起的尘雾——
那尘埃里浮动着六千年来被抽走的魂魄残影,此刻全朝着万宝楼方向跪拜,不过是倒过来跪的,头颅在下,脚掌朝天。
茶烟袅袅升腾,在白霜的睫上凝结,许久都未曾散去。
冰玉盏的边缘结起了霜,主座上青衫微微一动,她指间的一缕茶雾忽然偏离了轨迹。
她垂眸看向盏底,倒映其中的剑穗无风自动,好似寒潭中惊起的鸿影 。
殿外暮云渐渐合拢,最后一缕天光斜斜地照在东门听雪的凤袍上,金线刺绣如熔岩般流动。
她突然站起身来,广袖带起一阵沉水香的微风 。
“先生。”这一声轻唤,让殿外飞过的青鸟都停驻在了枝头。
她向来只以道友称呼他人,此刻却将珍藏千年的尊称脱口而出 。
俯身时,发间的一支金凤步摇轻轻晃动,坠下的明珠恰好落入陆归尘的茶盏。
茶水泛起层层涟漪,映出她眼中从未示人的温柔光芒 。
她声音很轻,却让满殿的烛火都为之一颤。
“这满城堆积的柴薪,该用哪颗火星来点燃呢? ”
俯身时,一缕青丝垂落,发梢触碰到了陆归尘案前的茶盏。
茶水微微荡漾,映出她眼中从未有过的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