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笔完成时,所有浮尸突然齐声哀嚎,它们手中的纸钱腾空而起,在桅杆上方聚成个巨大的漩涡。
林树君感觉有冰冷的手指在扯他衣角,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某种力量拉长,逐渐显露出不属于人类的脊椎弧度。
\"闭眼!\"两个声音同时炸响。
林树君合眼的瞬间,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
有粘稠液体溅在脸上,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等他再睁眼时,雾气已淡得能看见两岸轮廓——那些飞檐斗拱的建筑物全都蒙着层灰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色彩。
张屠夫的杀猪刀正在滴落黑血,刀身上缠着几缕银白丝线。
福先生的灯笼恢复平静,只是八面绢布上的鬼脸都变成了哭泣表情。
林树君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小指不知何时系上了红线,线头延伸进雾气深处,隐约指向某个方向。
河水突然变得粘稠如胶,小船行进时拖出长长的黑色尾迹。
林树君注意到两岸建筑逐渐显现现代特征,某个瞬间甚至瞥见眼熟的便利店招牌——虽然那招牌是倒着悬挂的,霓虹灯管里流动的也不是电流,而是暗红色的液体。
当最后一丝雾气从檐角褪去时,林树君听见福先生发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老人将灯笼举到与他视线齐平的位置,火光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三个少女相互纠缠的透明躯体——正是先前在橱窗玻璃中求救的那三位。
青灰色的雾霭在屋檐折角处凝成冰晶,林树君看着眼前褪色的世界,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整座纣市像是被浸泡在显影液里的老照片,所有色彩都沿着砖缝渗入地底,只剩下水墨画般的黑白两色在宣纸上洇染。
街边商铺的霓虹灯牌依旧闪烁,却像被掐灭声带的哑剧演员,光带里涌动的暗红液体在寂静中蜿蜒。
船头撞上石阶的刹那,水面突然泛起彩色涟漪。
林树君惊觉那抹转瞬即逝的靛蓝竟是自己瞳孔的倒影——在这片灰白领域中,活人的存在本身就成了悖论。
福先生的布鞋踏过腐烂的船缆,那些长满青苔的缆绳突然如蛇群般游动,露出底下篆刻着\"阴阳渡\"三字的石碑。
\"跟紧。\"张屠夫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颤音。
屠夫脖颈处的银丝正顺着血管往耳后蔓延,在灰白的天光下宛如某种神秘的刺青。
林树君踩上码头时,发现青石板缝隙里嵌着的不是泥土,而是密密麻麻的指甲盖,每个半月痕里都凝着血珠。
福先生的灯笼在穿过牌坊时突然暗了一瞬。
林树君注意到老人左手始终攥着三枚铜钱,每当遇到岔路,铜钱就会在掌心诡异地竖立旋转。
经过便利店时,他突然停住——玻璃橱窗里本该是货架的位置,此刻堆满了灰白色的骨灰盒,每个盒盖上都贴着泛黄的照片。
\"这不是我们的纣市。\"林树君的声音惊飞了檐角乌鸦,那些漆黑的生物振翅时竟抖落细沙般的骨粉。
他弯腰想触碰路边自动贩卖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直接穿透了机体,如同探入冰水般的触感让他后颈发凉。
张屠夫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屠夫掌心传来的温度异常灼热,林树君看见对方粗布袖口里探出的银丝正与便利店招牌上的霓虹产生共鸣。\"活人眼见的都是皮相。\"屠夫用刀尖挑起地面积灰,灰烬下露出半张学生证——陈彤的照片在黑白世界里显得格外惊悚,证件边缘还粘着暗红色组织碎屑。
福先生在第四个路口突然驻足。
老人将铜钱抛向空中,那些沾着河水的铜币竟悬停在离地三尺处,组成个等边三角形缓缓旋转。
灯笼里的火光突然窜起三尺高,映出对面医院住院部大楼的轮廓,但所有窗户都被灰浆封死,墙面上布满抓挠的痕迹。
\"有东西在改道。\"张屠夫的杀猪刀突然发出蜂鸣,刀身震颤着指向西北方。
林树君顺着方向望去,看见公交站牌上贴着的寻人启事正在褪色,王嘉怡三个字在消失前突然渗出墨汁,在地面蜿蜒成箭头形状。
福先生用灯笼照向路面积水,水面倒影中的建筑竟保持着鲜活的色彩。
林树君看见三个重叠的少女身影从水幕中穿过,她们手腕上的红线在彩色世界里鲜艳得刺目。
当他想凑近细看时,水面突然结出冰花,将幻象封存在晶莹的脉络之中。
路过废弃消防栓时,林树君嗅到淡淡的福尔马林味。
锈蚀的阀门孔洞里探出几缕长发,发丝间缠着医用胶布,胶布上模糊的字迹像是病房号。
他正要开口,张屠夫突然扯住他后领往旁边闪避——原本站立的位置炸开蛛网状裂纹,裂缝中渗出带着药水味的黑血。
福先生的白须无风自动,老人从袖中抖出张黄符贴在路灯杆上。
符纸燃烧的蓝火中传出婴儿啼哭,林树君分明看见火光里浮现出半截脐带,脐带上系着的银铃铛刻着往生咒文。
当灰烬飘落时,街道尽头突然传来救护车鸣笛的残响,但那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只剩下空洞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