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奉了忠武节度幕府的令,陈州城内有名的伤寒圣手陈药师带着两个徒弟从城上缒下,在两名许州牙兵的带领下,直奔河堤上的淮南军大营。
在那里,李师泰正病得说胡话,等着这位名满陈州的大圣手救命呢。
……
河堤大营,刁斗森严,全营夜禁。
赵怀安给软榻上的李师泰又加了层被子,听老李在那病得说着胡话:
“老赵,来咱们继续吃酒。”
“你不行啊,怎么吃一半漏一半,耍诈?”
……
“我没有,我没丢咱忠武军的脸,不就是死吗?咱死给你看!”
“杀,杀,杀,杀光你们这群坏种,还我忠武一片青天。”
“爹,儿没用啊,在忠武军留不住了,呜呜呜。”
……
一开始,赵怀安听得还犹在发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了,他看着痛苦、扭曲、挣扎、释然的李师泰,叹了一口气。
每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都有他的难言之隐啊。
重新给李师泰换了一个降温的冰毛巾,赵怀安摸了摸他的额头,舒了一口气,温度到底是降下去了。
晚上刚入营,之前还有说有笑的李师泰就倒了,把赵怀安、赵六几个吓得一大跳,还是豆胖子上手一摸,才发现李师泰浑身早就热得发烫。
这个时候赵怀安才意识到老李是受了风寒了。
这病在前世不过是一顿药的事,可在这个时候就能要命。
所以赵怀安连忙让人去忠武军那边叫一个风寒的医者过来,而他自己则用物理办法先降温。
果然,现在温度是降了下来,可还是要得医者过来治疗才行。
于是,赵怀安走出屏风,看到庞从、赵六他们正坐着,就问道:
“医匠来了吗?”
赵六摇头:
“还没,说要去城里请。”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看着庞从、韩建、王建这些人,再忍不住问道:
“老庞啊,你们这边除了行哥是陈州人,你们都是许州人,而和老李有恩怨的秦宗言又是蔡州人,你们许州人和蔡州人是有什么恩怨不成?”
行哥是王建的小名。
庞从听到这,也是一副家丑的样子,叹了口气,回道:
“老赵,咱都是自己人,实不相瞒你发现得是对的,陈州还好些,就我许州和蔡州的关系的确紧张。”
然后庞从就和赵怀安细说了一下忠武军的内部隔阂。
忠武军最早是只有陈、许二州的,而申、光、蔡三州是淮西镇的老底子。
而两边的恩怨几乎能从百年前开始。
当时还是德宗时期,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四处出击,将势力扩张到了蔡、安、光、许、隋、唐、申、汴、滑、郑、邓、溵等 16州之地。
也是那个时候,许州落到了淮西军手上,而当时淮西藩军自诩为征服者,在占据许州后,就开始了蔡州人骑在许州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
当时许州的牙兵武士在路上看到蔡州的武士,不仅要让开道,还要弓起身子行下对上之礼。
不仅如此,蔡州人到了许州后,就开始侵夺了大量的营田,并将许州境内原先就存在的大量回鹘、突厥种吸纳到了军中,然后反过来再欺压本地许州人。
如此,此前大量的许州牙兵因为没有营田收入养军,又敌不过声势滔天的淮西兵,所以只能放下刀枪,卷起袖子,开始像个农民一样干活,那样才不至于饿死。
可风水轮流转,很快李希烈就暴毙而死,后面的淮西军势力再次缩回蔡州,许州、陈州那个时候再为忠武军节度使。
后来在元和年间,朝廷更是决定彻底平定淮西镇,而当时许州的忠武军就成了当时的急先锋。
最后淮西镇被彻底分割,忠武军将淮西镇最精粹的蔡州收入囊中,自此六十年,蔡州就并入了忠武军,成了忠武军的一员。
前面的三十年,许州对待蔡州可谓加倍报复,当年蔡人如何对待他们的,他们就如何加倍还之,于是许、蔡之间恩怨进一步加深,而且已经不仅是停留在牙兵之间了,而是弥漫到了民间。
因为许、蔡相连,其中大部分从伏牛山系发源的水流都是从许州穿过,到蔡州。
当时许州的一些大豪族,为了营建庄园、修建水硙,甚至直接围水造陂塘。
陂塘实际上就是一种小型水库,可以直接用于调节干旱。
而许、蔡两州是不均衡的,占据好田、水田的地方种植稻米,而旱田、瘦田就种粟,其余种麦。
因为稻米的产量是三种作物中最高的,往往是大部分庄园都会种的,可种稻就需要大量的水。
那时候许州土豪仗着自己是征服者,肆意截断水流围造陂塘,以至于下游蔡州等地很多大庄园因此而破产,只为了争夺水源,两边民间就不晓得打过多少次了。
可基本上都是蔡州这边吃亏。
当时忠武军的几任刺史都是以压制蔡州人为己任,而他们自己本贯也为许州刺史。
可情况到了武宗年间就不一样了,当时爆发了著名的昭义军刘稹之乱,当时的忠武军节度使叫王宰,是神策军出身,急需在前线立功,所以大量启用了蔡州兵中的黄头军。
也正是这次平刘稹之乱,蔡兵名声大噪,后面不少节度使都从蔡州这个地方募兵作为牙兵。
此后,蔡州与许州的形势一下子发生了转变,开始从下对上变成了平起平坐,偶尔甚至还能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