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想起了他的前世。
他想起来他的心,是我给的。
从我第一次在晋城找到他的时候起,经历了这么多,他终于不再把我的话当作胡言乱语。
我在病榻前落泪了。
不是喜悦,不是激动,是那种自己终于被相信了的无奈。
慈圣殿里供着的白玉菩萨,无喜无悲。
我亦无喜无悲。
杜太后道:“玄儿怎么说起胡话来了?林太医,快,再给陛下行行针,排排淤血。”
殿内候着的太医连忙过来,准备行针。
杜太后面有忧色,问道:“陛下伤的是头,会不会脑子从此糊涂了?”
太医惶恐道:“回太后,臣不敢断言。陛下伤势太重,龙体能保全,已然是神佛庇佑了。”
“一定要给陛下治好。”杜太后厉声道。
“臣必竭尽所能……”
太医说着,上前要行针。
我拦住他:“不必。陛下没有说胡话,他很清醒。他唤的是本宫的……乳名。”
杜太后见我拦着,十分不悦:“皇后,你为何不让太医给陛下行针?”
“儿臣觉得,陛下没有糊涂。”我道。
杜太后将手中的拐杖使劲儿往地下捣了捣,道:“你怕是别有目的吧?王氏,别以为你的心思,哀家看不出来。你巴望着陛下醒不过来!”
我站起身来,走近她。
她后退:“你,你想干什么?哀家告诉你,王氏,这是慈圣殿,哀家是你的婆母,你休得胡来!”
“母后,当日你被困在赵府,两路人马都想取你性命,是谁,背着你逃出来?赵玄郎在北境险些被杀,你为保住全家,拿一件披风骗他回来受死,是谁带兵千里解围?陈桥兵变,十万火急,又是谁赶来帮忙,才有了赵家的万里江山?
儿臣不会锦上添花,但儿臣从来都是雪中送炭。儿臣不会讨好,温柔解语,虚情假意,可儿臣没有对不起你、对不起赵玄郎、对不起赵家任何。你可以不喜儿臣,但请你不要出言污蔑。”我一字一句道。
“王氏,你历数你的功劳,王家的功劳,是嫌现在得到的还不够多么?玄儿封你为皇后,你的父兄皆位极人臣,这已经是皇家隆恩浩荡!”杜太后道。
榻上的赵玄郎,咳嗽起来。
杜太后连忙扑到榻前,喊着:“玄儿……”
赵玄郎睁开眼,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宋才人将他扶起,把玉枕垫在他身后。
赵玄郎喘着了好久的气,吩咐太医取一把刀来。
黄昏的光,浓浓地洒进殿内,殿内盛满了光芒。
他喊了我一声:“颜萝。”
我站在离他两丈远的帷幔下面,夕阳照在我的披风上,月白色的披风,像是泛起了波澜,升腾跌宕。
“颜萝,这颗心,该还给你了。”
他仿佛从一个长长的梦境中醒转,急切地做自己在梦中想做的事,生怕忘却了。
杜太后吓得慌忙拦住,哭道:“玄儿,你魔怔了么?怎么能伤自个儿?你是皇帝啊,大宋的江山需要你,母后需要你,天下的百姓需要你……”
殿内的所有人都跪下来:“请陛下三思。”
我满脑子都是采心重任时,跟他说了好多次,把你的心给我。
后来,我气极的时候,也跟他说过,把心还回来。
孟婆说,只要他心甘情愿,把心给我,我就成功了。
现在,他真的心甘情愿剜心给我,我却不想要。
“老赵,很多东西,是没法还的。给了,就给了。我不后悔。”
我说完,离开慈圣殿。
落日又沉下去一块儿,只剩一点点红了,还是特别亮。青色的砖,黑色的瓦,白色的花,五彩斑斓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