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豪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挪到前台的,又是怎么浑身冰凉地付掉那七百块。
七百块。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天林燃掏钱的动作。
安静、自然、不动声色。
那种风轻云淡,此刻却像一根鱼刺横在喉咙里,拔不出来,咽不下去。
原来,只有轮到自己掏钱的时候,才会明白这是多困难的一件事。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割的是面子,也是尊严。
等张豪回过神来,人已经瘫在了包间柔软的靠椅里。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桌上残羹冷炙,牛骨堆得像座小山,蟹壳虾壳四处乱滚,蛋糕纸揉成团,像是彩旗落了一地。
几瓶进口啤酒开了没喝几口,饮料花花绿绿倒满几杯,没人碰,杯壁凝着水珠,缓缓淌下。
张豪攥着筷子,盯着盘子里那根已经凉透的烤肠,却是怎么都提不起胃口。
七百块,就换来这么一桌狼藉和满屋笑声,值吗?
女孩们巧笑倩兮,手机镜头对着食物、对着彼此精心修饰的脸,笑声清脆,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香气。
可热闹是她们的。
自始至终,没有一道视线真正落在他身上。
没有一个人问他一句:“你要不要尝尝?”
他像个背景布,一个刚刚完成付款功能的背景道具。
桌子下,拳头无声地攥紧,骨节泛白。
一种说不清的羞耻、茫然和被集体忽视的苦涩,重得像块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
嗡——
张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掏出来,看了一眼。
让他没想到的是,发来消息的,却是远在家乡的母亲。
【儿啊,听讲你找你哥借钱了?可是钱不够用啊?妈刚给你汇了800块。你在外头要好生滴对自嘎,俺们家好着呢!妈不用钱,你甭担心!好好次饭!】
信息一行一行蹦出来,每个字都歪歪扭扭,还夹杂着错别字和拼音缩写。
但张豪的脑子,就像被谁突然闷头敲了一闷棍,嗡的一声,眼前瞬间模糊一片。
那句“妈刚给你汇了800块”——
简直像把烧红的烙铁,一寸寸贴在他心口上。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镇上邮局昏黄的灯光下,母亲那双满是皲裂的手,在柜台前,一张张数着脏兮兮的零钱。
每张钱上都带着菜叶、泥土、油渍和乡村特有的烟火气。
那是多少次清晨,在露水未干的菜地里弯腰劳作;
是多少个夜晚,在昏暗灯光下一针一线缝补衣服;
是多少个被人压价也咬牙忍下的委屈,才凑出来的八百块。
张豪想起了自己从来不敢开口说的那句真话。
“我家其实很穷。”
他想起了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激动得手忙脚乱,在灶台前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从米缸底下掏出一个包着塑料袋的布卷,一层一层地打开。
那是家里藏了好几年的应急钱。
她把那几张皱得发硬的旧票子塞进他手里时,那双粗糙的手抚过指背,像砂纸一样扎人。
“好好念书,给咱家争口气……妈没本事,就指望你了,你是大学生,是咱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