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
无边无际,如同沉入墨汁凝固的海底。
周尘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死寂的混沌。剧痛?虚弱?饥饿?所有属于肉体的感知都消失了,仿佛被彻底剥离。只有一点微弱的、仿佛风中残烛般的冰冷意识核心,还在证明着“存在”本身。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冻结在万载玄冰之中,又像是被抛入了宇宙尽头的绝对真空。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笼罩着他,不是身体的空,而是力量的空,是丹田内那颗曾经狂暴、曾经释放出冻结一切“寂灭”之力的灰珠…彻底沉寂后留下的、深入灵魂的空洞。
劫…不可逆…犯劫者…殛…
那个冰冷宏大的意念碎片,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回响,在死寂的虚无中一遍遍震荡,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法则般的威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针尖,刺破了绝对的黑暗。
紧接着,是声音。
滴答…滴答…
缓慢、清晰、带着某种粘稠质感的水滴声,穿透了意识屏障。
然后,是嗅觉。
一股极其复杂、浓烈到刺鼻的气味粗暴地钻入周尘残存的感知: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淤泥腥气的潮湿土味;某种刺鼻的、类似硫磺混合着雄黄的辛辣药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经卷焚烧后残留的焦糊香气,以及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血腥气。
这混合的气味,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周尘意识与肉体连接的锁。
“呃…”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中艰难挤出。
剧痛!排山倒海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如同被拆散了所有骨头又重新粗暴地组装起来!尤其是丹田位置,那里仿佛被掏空后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灼痛!右臂的麻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酸麻和无力,仿佛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过。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被一层粘稠的血色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周围。
光线极其昏暗。一盏挂在低矮天花板上的、只有几瓦功率的昏黄小灯泡,是唯一的光源,在浑浊的空气中投下摇曳不定、范围极其有限的光晕。光线勉强照亮了周尘身下——那是一张铺着粗糙草席的破旧木板床,床单是洗得发白的粗布,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狭窄、低矮的地下室。墙壁是粗糙的、没有粉刷过的红砖,布满了湿漉漉的水痕和斑驳的霉斑。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水滴声来自墙角一处渗水的裂缝,浑浊的水滴正缓慢地滴落在下方一个积满污水的破搪瓷盆里,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地下室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灰尘、药材和泥土的怪味。靠墙放着几个半人高的粗陶坛子,坛口用黄泥封着,缝隙里透出浓烈的药味和硫磺味。墙角堆着几捆用草绳扎起来的、干枯发黑的草药。地上散落着一些辨不清用途的金属零件、断裂的木柄、还有几张被踩得满是泥脚印的、画着扭曲朱砂符号的褪色黄纸——符箓?
整个空间压抑、闭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和破败感,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进行着某种禁忌活动的巢穴。
我…在哪儿?
周尘混乱的脑海中浮现出最后的记忆碎片:破庙…邪修枯爪…灰珠失控爆发的恐怖剧痛…冻结一切的寂灭之光…邪修化为粉尘…刺耳的警笛…然后…无尽的黑暗…
是谁?谁把他带到了这里?
一股强烈的警惕和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如同被无数根无形的绳索捆住,沉重得纹丝不动。每一次用力,丹田的灼痛和全身的酸麻就加剧一分,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猫爪挠过木板的脚步声,从地下室入口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蹒跚感。
周尘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下室入口——那是一段同样粗糙的砖砌台阶,上方被一块厚重的、带着锈迹的铸铁盖板盖住,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或者灯光?)。
脚步声在盖板外停下。
“咔哒…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厚重的铸铁盖板被从外面缓缓掀开一道更大的缝隙。昏黄的光线(比地下室亮一些)顺着台阶流泻下来,照亮了飞扬的灰尘。
一个佝偻、干瘦的身影,背对着光,堵在入口处。
即使逆着光,周尘也瞬间认出了那个轮廓——那如同刀刻般深刻的下颌线,那紧抿的薄唇,那微微佝偻却透着野兽般警惕的站姿!
是那个老头!花溪苑天台上的老头!那个为了守护一只垂死野猫,差点用包铁皮木棍打断他腿的凶悍老头!
怎么会是他?!
巨大的惊愕和更深的警惕瞬间填满周尘的脑海!这老头怎么会出现在破庙?他看到了什么?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想干什么?是救他?还是…另有所图?
老头没有立刻下来。他站在入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飞扬的灰尘,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周尘刚刚睁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两道目光,在昏暗、潮湿、充满诡异气息的地下室里,无声地对撞。
老头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警惕,有毫不掩饰的疑惑,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惊悸?他似乎想从周尘眼中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评估一件极其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未知物品。
沉默。只有墙角水滴落下的“滴答”声在死寂中回荡,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最终,老头什么也没说。他缓缓转过身,佝偻着背,动作有些僵硬地顺着台阶走了下来。周尘这才看清,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面套着破旧的军绿色雨衣,雨帽压得很低。他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大半碗颜色浑浊、冒着丝丝缕缕诡异热气的液体。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黄褐色,表面漂浮着一些细碎的、难以辨认的黑色渣滓和几片干枯的草叶,散发出的气味,正是之前周尘闻到的那股刺鼻的硫磺雄黄混合着焦糊香气的来源。
老头端着碗,走到木板床边,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尘,浑浊的眼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将手中的粗陶碗往前递了递,几乎杵到了周尘的鼻子下面。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喝下去。
周尘的喉咙因为干渴而灼痛,胃里空空如也,但看着碗里那浑浊诡异、散发着强烈刺激气味的液体,强烈的本能抗拒瞬间涌起!这玩意儿…能喝?这老头想毒死他?还是用什么邪门手段控制他?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试图用动作表示抗拒,同时艰难地、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水…水…”
老头似乎没听见,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诉求。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固执。端着碗的手纹丝不动,浑浊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周尘,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僵持。
地下室潮湿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也能感受到丹田处那如同余烬般微弱的灼痛。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根本无力反抗。而这老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底层挣扎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悍气息,比碗里那诡异的液体更让他感到窒息。
最终,在干渴和虚弱双重折磨下,在老头那无声却极具压迫力的注视下,周尘屈服了。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颤抖着,接过了那碗沉重的粗陶碗。
碗壁滚烫,灼烧着他冰冷的指尖。浓烈刺鼻的气味熏得他眼睛发酸。他闭上眼,屏住呼吸,仿佛喝毒药一般,将碗口凑到干裂的嘴唇边,猛地灌了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辛辣、苦涩、焦糊、甚至带着一丝铁锈腥气的滚烫液体,瞬间冲入他的口腔,顺着食道烧灼而下!
“呕——!” 强烈的恶心感和灼烧感让他差点当场吐出来!他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咽下去!液体所过之处,食道和胃袋如同被点燃,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和灼痛!仿佛吞下了一团燃烧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