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高台之上旗帜猎猎作响,仿佛厉鬼哭号。而最后一丝黑云散去,却是金阳遍地,炙烤热烈大地。
沈妙死后的不到短短半年时间,明齐几乎颠倒了天地。他也的确没看错,楣夫人姐弟极有手腕,这明齐江山日后会不会落在楣夫人手里,都很难说。他效忠的是傅修宜,本应该提醒傅修宜的,可是提醒几次无果之后,便也不再提醒了,甚至暗暗有了活该之心。
譬如说越来越式微的沈家,越来越被冷落的皇后。仿佛在暮年垂死挣扎的老妪。
他还有自己的亲人,他要护住自己的亲人,所以交情或是隐秘的心思,都可以搁下了。楣夫人要这指尖血做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他这是助纣为虐,他这是雪上加霜。
沈妙未了的心愿,是什么呢?
哪里就是大势所趋呢?他明明不愿意沈妙就这么死去的。
楣夫人紧紧盯着那男子。
相比较之下,六宫之主的那一位,到底还是比不过这一位的狠毒。或许是出自沈家这样的忠将之家,性子再如何变化,骨子里都留了三分余地的仁厚。
……
最后傅修宜问他如何对付沈家后人时,他不假思索的说了四个字。
他犯的错误,也终于有回头的机会了。
“好久不见,傅家小儿。”谢景行与他打招呼。
“下雨了。”高阳收起扇子:“夏日天真奇怪。”
裴琅冷眼看着一切,心中却是很有几分疲惫了。
大凉的旗帜飞扬,六月的天瞬息万变,黑云压城,狂风大作,仿佛下一刻就要倾盆大雨将至。
裴琅同她见礼,沈妙却很冷淡。
什么都瞧不见的。
血流遍野,伏尸百万。
等。裴琅做出了决定。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楣夫人就算再如何得宠,在这一刻,她谁也不能驱动。
沈妙反是笑了,她将那药草往匣子里一扔,合上匣子,还给裴琅,冷淡道:“不必了,这药草本宫曾有过一株,不过最后枯萎了,而且本宫养的那株草,上面可没有带刺。”她话中有话道:“若是不想送礼,便不要送,送的礼上还有此,平白惹人厌恶。国师的东西,本宫也实在消受不起了。还请拿回去吧。”说罢,再也不看裴琅一眼,转身走了。
原来这就是劫,原来这就是缘。
“覆皇权。”
论起交情来,裴琅认识沈妙的时间,比认识楣夫人的时间长久多了。
他的确是凯旋了,也打算看在那一杯践行酒的份上还她一个心愿,赔她一场烟花的,不过斯人已去,此生是没有机会了。
“作甚?”
在沈家因为叛国满门抄斩后,在太子被废自尽后,在楣夫人被立新后,傅盛为新太子后。孤零零的冷宫夜里突然起火,将那被废的沈皇后一并烧了个灰飞烟灭。
谢景行淡淡道:“自取灭亡而已。”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红绳。
脚边,一盏灯笼倾斜,里头的蜡烛倒了下来,不过半刻,烧的布帘都生出火光,火光慢慢蔓延开去,烧过了重华宫,烧过了金銮殿,直烧的整座皇宫都被烈焰包围,赤色一片。
宫女诺诺,不敢说话了。
白露惊呼一声,就要给她包扎。裴琅却定定的盯着她的指尖,几乎有些木然的道:“这是红袖草,对咳疾有用的。”
谁都知道大凉永乐帝的胞弟最是风光,替他征战天下,又最是磊落豪爽,这么一个英雄人物,原先却是临安侯府的世子。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也无人听到,灰烬之中,女子长长的叹息。
他看了一眼窗外。
但见那大凉数万大军,齐齐拉弓,搭箭对准城楼二人!
真是保全气节么?那些人中,又有多少其实是不想死的?
那箭却不是当胸的,恰好避开了要害,血不停地流了出来,看着令人触目惊心。楣夫人痛的几欲晕眩,傅修宜本来尚且算作是沉着的脸色也变了两变!
婉瑜公主在和亲的途中病故了,沈皇后一蹶不振,虽然仍是端庄淑仪,仔细看去,眸中却已经有了微弱死气。那点子死气只有在看见太子的时候才会划过微弱星亮,仿佛灰烬里的余火,却也是将熄未熄的模样。
“那是什么意思?”季羽书不懂。
然后花开几轮,花谢几轮,月亮尚且有阴晴圆缺,何况人事?
“国师可是位聪明人。”楣夫人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笑道:“否则,在公主和亲的时候,也就不会袖手旁观了。况且……他心底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他这样‘光风霁月’,理智到不允许自己出一丝偏差的人,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我这是在帮他,他接受还来不及。”
沈妙的病有些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