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夫人见他发呆,又道:“国师?”
“为何要回去?”裴琅不解。
“那个机会……是指什么机会?”裴琅问。
他们二人的声音未曾掩饰,大凉军队便发出一阵哄笑,楣夫人也是恨得脸颊通红。傅修宜也心中恼怒,他看着谢景行,沉声道:“想杀就杀,何必废话!”
季羽书道:“不错。”又补充道:“瞧着也是一般姿色的模样,真是不知这明齐皇帝的眼睛是不是长偏了。”
明齐宫中的臣子绑了自己国家的帝后,来向大凉邀好投诚。他们愿意用帝后的头颅来求得对方网开一面,放自己一条生路。
倒有些外戚专权的意思了。
明齐已经不似从前的明齐了。苛捐杂税,赋税徭役,百姓民不聊生,贪官污吏狼狈为奸,朝堂混乱,帝王昏庸。
谢景行扬唇一笑:“进城。”
驻扎安营,定京城内人人自危,百姓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亡国之气弥漫。
利和弊清清楚楚的摆在一起,哪一边的树将要被砍,哪一边的树会成为独占整个土地,结局一目了然。
裴琅记得沈妙得知傅明死讯后的眼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眼泪,却凄惨的让人不忍目睹。
再到后来,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多留意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面对沈妙的问题,他教导的都要格外耐心些。
这是她的问,她的问,却只有他能解。
婉瑜和亲一事上,裴琅冷淡的态度教人心凉。好歹他们的交情也有这么多年,好歹婉瑜也曾唤他一声“先生”。而对傅修宜的厌恶,终究是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对裴琅的憎恶之上,她连多看一眼裴琅都不想要。
裴琅坐在茶殿中,给自己斟茶。他倒的缓而慢,桌上一角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香味,仿佛美人的耳语,教人心醉。
他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有一个重来的机会,但你要等,等不等?
谢景行微微一笑,再摊手,高阳再送上两支银箭。
人都有私心的,为了自己的活路,也可以将别人的生路断送。这是楣夫人和傅修宜经常做的事情,而现在,轮到他们也来尝尝这其中滋味了。
僧人反问:“将过去的错误拨乱反正,再求一个重来的机会,如果需要施主的生命,施主也愿意?”
裴琅回过神来,想了想,问:“贵妃娘娘要皇后娘娘的指尖血做什么?”
……
宫殿里已经没有人了,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自缢”而亡的宫中女眷,也有被大凉兵马斩首的仆从。
这一生如此漫长,漫长到他愿意用这条性命,来挽回一个错误。
皇宫之中,那青衫男子已然伏倒桌前,似是睡去了。
一个王朝气数将近的时候,衰败的气息就会笼罩在上头。
那僧人道:“施主回去吧。”
“沈家真是可惜了。”季羽书叹道:“若是有沈家在此,他又何故落到如此田地?”
明齐沈皇后殁了。
你眼睛看到的,可能不是真的。耳朵听到的,可能也不是真的。前后两世,他站在遥远的巅峰漫不经心微笑,也只有靠近身前,才能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玩世不恭却最真诚,满腹算计却讲义气。可以因一杯温酒策千军,也能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驱马楼头,道一声对不住皇帝小儿,承蒙一位姑娘托付,取你狗命。他活的最沉重也最潇洒,最黑暗也最真实。从卑劣里生出来无限的赤诚,睥睨人世,冷眼相争,最后不紧不慢的执棋反袖,把那一点点的光芒都握在掌心。
以退为进,从不主动提及名分和索取金银,却让人心甘情愿的将东西奉上。不仅如此,连旁人的都要抢过来。指使着别人去战斗,依靠着帝王的心,凭借着兄弟的扶持,不动声色的,慢慢的将想要的东西握在掌心。
宫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道:“不过,那和尚说的,能借到皇后的命格给娘娘,是真的么?”
可是就是这点仁厚,注定了永远都要比对方的手段逊色一截。
斩的是他心里的草,除的是他心里的根。
他摊开手,高阳将长弓送上,递上银箭。谢景行手搭弓箭,只听“咻”的一声!
“这皇朝负了你,本王就替你覆了这皇朝。”他低声道:“这大概就是你的心愿了吧。”
却没有注意到,那一直牢牢系在他腕间的,跟随了几年都没有脱落的红绳却突然断开,飘落至地上的余火之中,化为灰烬。
裴琅道:“愿意。”
斩草除根。
也有朝臣隐隐觉察出不对,想要暗中提醒皇帝,可惜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要么被贬谪,要么被流放。
她极怕,再如何稳握胜券,生死攸关的时候,都会失了分寸。可是她自来都是凭借着男人一步一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这个关头,却是什么招数都已经没用了。她责怪傅修宜没有本事,好好地王朝也会覆没,再看城下男人俊美绝伦,自有贵气天成,不由自主的便盯着他,目光里都是盈盈动人。
人心最容易生变的,明君可以变成昏君,忠臣也可以生出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