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大 乐仲 香玉(1 / 1)

一块儿咸菜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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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王大

赌债

李信是个嗜赌如命的人。一日午后,他正躺着休息,忽然看见昔日赌友王大、冯九前来,邀他一起赌博。李信一时忘了他们已是鬼魂,欣然应允。出门后,王大去邀村中周子明,冯九则先带李信来到村东的一座庙里。不一会儿,周明果然和王大一同前来,冯九拿出叶子牌,四人便准备赌起来。

李信犯了难:“匆忙间没带赌资,辜负了你们的盛情,这可如何是好?” 周明也连连称是。王大说:“燕子谷的黄八官人放利债,我们一同去借,他肯定会答应。” 于是四人一同前往。

转眼间他们来到一个大村子,村中豪宅相连。王大指着一扇门说:“这就是黄公子家。” 一个老仆出来,王大说明来意,老仆进去禀报后,出来请王大、李信入内。只见黄公子年约十八九岁,笑容和蔼,拿出一大串钱给李信:“我知道你憨厚正直,借钱给你无妨;但周子明,我信不过。” 王大在一旁再三请求,公子让李信作保,李信起初不肯,在王大的怂恿下才答应。公子也借给周明一千钱。

出了山谷,他们遇见村中赵氏的妻子,她向来好争斗骂人。冯九说:“这里没人,正好捉弄一下这个悍妇。” 于是众人将她捉回山谷,妇人大声号叫,冯九捧土塞住她的嘴。周明称赞:“这种妇人,就该用木橛戳她!” 冯九竟真做了,妇人顿时像死了一样,众人才离开,回到庙里继续赌博。

从中午到半夜,李信大获全胜,冯九、周明输得精光。李信将赢来的钱连本带息交给王大,让他还给黄公子,王大又分给周、冯二人,赌局继续。没过多久,有人跑进来说:“城隍老爷亲自来捉赌徒了,马上就到!” 众人惊慌失措,李信丢下钱翻墙逃走,其他人则被抓住。

果然看见一位神人骑在马上,马后绑着二十多个赌徒。天亮时他们到了县城,进入衙署,城隍南面而坐,唤人犯上前,按名册点名,然后下令用利斧砍去他们的中指,又用墨和朱红涂在他们双眼上,让他们在街市上游行三周。押解的人索贿后才去掉他们脸上的墨朱,众人都贿赂了,只有周明不肯,说自己没钱,押解的人约他到家再酬谢,他也不答应,押解的人骂他是 “铁豆,炒也炒不爆”,便离去了。周明出城后,用口水沾湿袖子擦拭,又到河边洗脸,墨朱却怎么也洗不掉,只好悔恨地回家。

原来赵氏的妻子去了娘家,天黑未归,丈夫去迎接,在谷口看见她躺在路边,知道她遇鬼,便除去她口中的泥,背她回家。她渐渐醒来,讲述了自己的遭遇。赵氏大怒,赴县衙控告李信和周明。县令发牒传讯时,李信刚醒,周明还沉睡如死。县令认为赵氏夫妇诬告,对他们施以杖刑,二人无言以对。

次日周明醒来,眼眶一红一黑,大喊手指痛,一看筋骨已断,只有皮连着,几天后手指就掉了,脸上的墨朱深入肌理,见者无不发笑。一日王大来索债,周明厉声说没钱,王大愤怒离去。家人问起,才知原委,劝他偿还,周明却固执己见:“如今官宰都偏袒赖债的人,阴阳理应无二,何况是赌债!”

次日,两个鬼差来拘周明,说黄公子已向县衙呈告,要他去质证,同时也来捉李信作证人,二人一同死去。到了村外,遇见王大、冯九。李信对周明说:“你还带着红黑眼,怎敢见官?” 周明仍坚持不还。李信无奈,只好去见黄公子,请求代为偿还,公子拒绝:“欠债的是谁,怎能向你要?” 李信出来告诉周明,想帮他出资,周明却更加愤怒,言语冒犯公子。

鬼差将周明拘到县衙,拜见城隍。城隍呵斥:“无赖!脸上的墨朱还在,又来赖债?” 周明辩称是黄公子放利债诱赌,才遭惩罚。城隍唤来黄家仆役,怒斥:“你家主人设局诱赌,还敢讨债?” 仆役说:“公子借钱时不知他们要赌博,况且事发地与公子家相距十余里,公子从未设过赌局。” 城隍对周明说:“借钱不还,反而捏造事实!人心无良,竟到如此地步!” 要对他施以笞刑。周明又诉利息太重,城隍问:“本金还了多少?” 周明答尚未偿还,城隍怒道:“本金未还,还论什么利息?” 打了他三十大板,让他立刻偿还债务。

二鬼押周明回家,索贿不成,将他绑在厕所,让他给家人托梦。家人焚烧了二十提纸锭,火灭后化为二两金、二千钱。周明这才用金偿债,用钱贿赂押解者,得以还阳。

周明苏醒后,臀部生疮溃烂,数月才痊愈。此后赵氏妇不敢再骂人,而周明带着四指和红黑眼,依旧赌博。由此可知,赌徒简直不是人啊!

2乐仲

散花记

西安乐仲尚在襁褓时,父亲便离世了。母亲信佛,终身茹素,将他抚养成人。乐仲却嗜酒好肉,暗地里常笑母亲迂腐。母亲病重时忽然思肉,他情急之下割下左股肉烹煮进献。母亲病情稍好,却因破戒懊悔,竟绝食而亡。

母亲的离世让乐仲悲恸欲绝,他用利刃割开右股直至见骨,被家人救回后,心中既感念母亲贞节,又怨她愚执,一怒之下焚烧了家中佛像,只设牌位祭祀。此后他言行越发不羁,二十岁娶妻三日后,竟称 \"男女之事乃天下至秽\",执意休妻。岳丈顾文渊数次恳请,他都不肯回心转意,半年后顾家只得将女儿改嫁。

独居二十年的乐仲越发慷慨,奴仆优伶皆可与他同饮,乡邻求借从不吝啬。有人谎称因赌债要卖子,他立刻倾囊相助,待到租吏上门催缴,才典卖家产应付,家境日渐败落。昔日趋奉他的同族子弟渐渐疏远,他却不以为意。母亲忌辰那日,他抱病难以上墓,想请子弟代劳,竟无人应允。他只好在家中祭祀,对着灵位痛哭,深感无嗣之痛,病情也随之加重。

昏迷中,乐仲感觉有人轻抚自己,睁眼竟见母亲立于榻前。他惊问母亲何来,母亲道:\"因家中无人上墓,故来受享,顺便看你病情。\" 问及母亲居所,答曰 \"南海\"。母亲离去后,乐仲遍体生凉,病竟渐渐好了。他遂萌生朝觐南海的念头,恰逢邻村结社前往,便卖田十亩随行。社中人嫌他饮酒茹荤,趁他醉睡时悄然离去。

行至闽地,乐仲遇友人设宴,名妓琼华在座。听闻他要去南海,琼华竟愿同行。二人虽朝夕相处,却无丝毫私情。抵达南海后,社中人见他携妓同来,纷纷讥讽。乐仲与琼华待众人拜祭后才上前,刚一叩首,忽见海面遍开莲花,琼华见花上皆是菩萨,乐仲却见每朵花上都是母亲的容颜。他急呼着扑向母亲,跃入花海中。待众人惊望时,万朵莲花化作霞彩遮海,片刻后风平浪静,乐仲竟独自站在海岸,衣履未沾滴水。

归途中琼华被豪家请去,乐仲独居逆旅时,见一乞讨幼童形貌不俗,询问得知是被继母逐出。孩童自称阿辛,姓雍,母亲顾氏曾言 \"嫁雍家六月便生下我,本姓乐\"。乐仲大惊,索看阿辛所藏母亲遗物,竟是当年自己与顾家的离婚书,这才确认阿辛是自己亲生儿子。

两年后乐仲家计更窘,一日正与阿辛做饭,琼华突然而至,笑言:\"既已做了假夫妻,何必再问来路?\" 从此她操持家事,更拿出金珠赎回田产,家业日渐兴旺。乐仲常叮嘱她:\"我醉酒时,你要避开。\" 一日乐仲大醉呼唤琼华,见她艳妆而出,忽然悟道般狂喜起舞,从此不再于外饮酒,只与琼华对酌。琼华吃素,常以茶相侍。一次乐仲微醺,让琼华看自己股上刀疤,竟化作两朵赤莲隐现于肌肤。他笑言:\"待此花完全绽放,二十年假夫妻便要分手了。\"

为阿辛成婚后,琼华将家事交予儿媳,与乐仲另居别院。一日琼华见乐仲赤足坐于榻上,闻声开眸微笑道:\"母子来大好!\" 随即瞑目。琼华见他股上莲花尽放,探鼻息已绝,急忙捻合莲花祷告:\"我千里相随,为你教子持家,求你多留几年。\" 乐仲竟重开眼笑道:\"也罢,便为你再留些时日。\"

三年后,年近四旬的琼华仍如少女,她命人制备两口棺材,沐浴妆扮后对阿辛说:\"我本是散花天女,因凡心谪居人间三十载,如今期限已满。\" 言罢自入棺中。此时乐仲也已溘然长逝,父子棺木并停堂中,乐仲股间光芒照亮四壁,琼华棺内则香雾弥漫。

下葬后,乐氏子弟觊觎家产,将阿辛告上公堂。官司久拖不决时,阿辛外祖父顾文渊来到西安,详述女儿改嫁及阿辛出生年月,才为阿辛辨明身份,击退乐氏族人。顾文渊提及途中遇彩轿中美人告知 \"甥在乐家\",正是琼华离世之日。

阿辛为外祖父养老送终,而乐仲与琼华的故事,也在西安府流传开来。世人皆说乐仲看似放浪形骸,实则深得佛理真意,而琼华以风尘之身相伴三十载,终证菩萨道果,这一段奇缘,原是散花天女与痴儿的尘缘未了。

3香玉

崂山花缘

崂山太清宫中,有株两丈高的耐冬,树围数丈,还有株丈余高的牡丹,花开时绚烂如锦绣云霞。胶州书生黄生在此借读,一日从窗中忽见白衣女郎在花间闪现,待追出去时已不见踪影。此后他常常见到女郎,便藏身树丛等候,不久见她与一红衣女子同来,两人容貌艳丽绝世。红衣女子忽然止步:\"此处有生人!\" 黄生猛地跳出,二女惊逃,袖裙飘拂间香风四溢,追过短墙便杳无踪迹。

黄生爱慕难抑,在树下题诗:\"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恐归沙吒利,何处觅无双?\" 回房后正冥思间,白衣女郎忽然走进来,黄生惊喜迎接。女郎笑道:\"你先前如强寇般冲出,真让人害怕,没想到竟是风雅之士。\" 她自称小字香玉,本是风尘女子,被道士困于山中。黄生问是哪位道士,要为她解围,香玉却说不必,借此能与风流之士幽会也很好。问及红衣女子,香玉说是义姐绛雪。

两人从此日夜相伴,黄生常请绛雪来,她却总不来。一日香玉惨然说:\"你连陇都守不住,还望蜀吗?今日要永别了。\" 原来即墨蓝氏看中白牡丹,掘走移植,香玉正是白牡丹精魂。黄生作《哭花》诗五十首,每日到埋花处痛哭。一日见红衣女子在穴旁挥泪,正是绛雪,两人相携入室,绛雪叹道:\"姐妹一朝永诀,闻君哀伤,更增我悲。\"

黄生想与绛雪亲近,她却说:\"我与君交以情不以欲。\" 此后每逢黄生孤寂,绛雪便来,与他宴饮唱和。黄生追问她是哪株花,想移植保护,绛雪不肯说。一次黄生回家过年,梦见绛雪来告急,赶回崂山时,正见道士要砍伐耐冬建房,原来绛雪是耐冬精魂。

后来花神感黄生至情,让香玉重生。她让黄生用白蔹屑拌硫黄,每日以水浇灌,次年牡丹发芽,渐渐长成。花开时,香玉从花蕊中现形,与黄生重逢。从此三人常相聚,黄生指着牡丹说:\"他日我当寄魂于此,生在你左侧。\"

十多年后黄生病重,对儿子说:\"这是我生期非死期。\" 叮嘱道士留意牡丹下赤芽。他死后次年,果然长出五叶新芽,长成后高数尺,只是不开花。老道士死后,弟子不知爱惜将其砍去,不久白牡丹和耐冬也相继枯死,唯有太清宫的花影,还在传说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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