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仙
三仙洞奇遇记
江南一书生赴金陵应试,途经宿迁地界时,恰逢暮色四合。他在酒肆歇脚之际,遇三位秀才围坐论学,言辞超逸胸襟旷达,遂上前揖拜求叙。三人欣然邀他同饮,自报姓名:一位姓介名秋衡,一位姓常名丰林,一位姓麻名西池。觥筹交错间,书生见三人谈锋犀利,于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心下暗自敬服。
饮至夕阳衔山,介秋衡举杯笑道:\"我等叨扰贤弟酒馔,却未尽地主之谊,实在失礼。寒舍就在近处,若不嫌弃,可移步小住。\" 常、麻二生亦起身相邀,唤来仆从引路。一行人行至城北山峦,忽见一围庭院隐于松柏之间,门前清流如带环护。入院但见精舍雅洁,松影摇窗,童仆已提着羊角灯候在廊下,又将书生的仆从安置到偏院。
麻西池抚掌道:\"昔日孔子以文会友,今科举考期将近,不可辜负此良夜清景。我等各拟一题,制成阄儿共拈,成文后方能饮酒。\" 众人称善,各自构思题目写在花笺上,揉成纸团置于砚侧。书生拈得 \"王者不却众庶论\",介秋衡得 \"观海若论\",常丰林得 \"不患人之不己知论\",麻西池得 \"老氏三宝说\"。
三更梆子未响,三篇奇文已赫然成章。书生展卷读罢,只觉介文如沧海横流,常文似松涛贯耳,麻文若灵蛇出洞,篇篇立意高古而笔法奇绝,不禁击节赞叹,暗中以袖中炭笔抄录藏于怀内。主人家此时捧出琥珀色的醇酒,以海碗相劝,书生不胜酒力,恍惚间见介秋衡衣袂上隐有蟹纹,常丰林鬓角泛着蛇鳞微光,麻西池袖口竟凝着蛤蟆涎沫,心中虽惊却醉意难支。
待书生醒来,红日已攀至松梢,却见自己与仆从竟卧在乱草丛中,四周唯有怪石嶙峋,哪有半分庭院痕迹。他慌忙探手入怀,竟摸出三页抄录的文稿,墨迹尚新。山下樵夫告知,此乃 \"三仙洞\" 地界,洞中有金螯蟹、青鳞蛇、玉蟾蜍成精,常化作文士与过客谈学,有缘者方能得见。
及入金陵贡院,三场试题竟与怀中三作丝毫不差!书生依样誊写,文中奇气直贯斗牛,主考官拍案称绝,遂拔为解元。后来他官至翰林侍讲,常对门生展读三仙文稿,只见纸页间隐隐有水墨氤氲,细闻竟带河藻腥香。世人皆说宿迁三仙洞是文运灵境,而书生每忆及醉卧山谷之事,总觉那夜松风与砚池水声,至今仍在耳畔潺潺不绝。
2鬼隶
历城隶遇记
清顺治年间,历城县两名差役奉县令韩承宣之命,往邻郡公干,直到岁暮方归。腊月廿九傍晚,他们行至章丘地界,见路边歇着两个差役打扮的人,便上前搭话。那二人腰悬牛皮文书袋,靴底沾着似血非血的赭色泥。
“我等是济南府快班皂隶,” 年长差役抱拳道,“看二位行装,像是历城同僚?” 历城隶点头称是,又疑惑道:“济城快皂我识得十之八九,却未见过二位。”
“实不相瞒,” 年轻者掀开衣襟,露出里面绣着冥纹的黑袍,“我二人乃济南城隍驾下鬼隶,今奉阴符往东岳投递公文。” 历城隶惊得后退半步,见对方眼中隐有磷火,才信了几分。
“公文所报何事?”
“济南将遭大劫,此乃应劫者的名录。” 鬼隶轻拍文书袋,袋口竟渗出暗红汁液,“具体数目不甚清楚,约莫近百万。”
“何时劫难?” 二隶声音发颤。
“正月初一。”
二人对视一眼,算来回到历城恰是除夕夜里。若如期复命,恐葬身劫乱;若滞留不归,又怕违了公差。年长鬼隶见状道:“违误限期不过受些责罚,卷入劫数却是性命难保。二位不如往泰山深处暂避。”
历城隶依言转道,在泰山坳的石洞里躲了三日。大年初三下山时,只见济南方向烟尘蔽日,沿途逃民说鞑子兵破城后屠城三日,护城河都被尸首堵塞。二人绕道回县,见县衙已成断壁残垣,韩县令的官印挂在烧焦的衙门上,印纽处凝着黑血。
后来他们在大明湖见到浮尸,其中竟有那日相遇的鬼隶 —— 只是尸身已泡得浮肿,腰间文书袋散开着,漂出的黄裱纸上还能辨出 “济南府应劫人丁玖拾捌万柒仟” 的字样。二隶这才明白,所谓鬼隶原是引魂使者,而那公文袋里装的,正是百万生民的性命簿。从此二人弃了差役营生,在千佛山削发为僧,常对香客指着城南说:“当年若晚走半步,如今便是护城河里的一块浮木了。”
3王十
奈河淘沙记
高苑有个叫王十的老百姓,平日里靠偷偷往博兴运私盐谋生。有天晚上赶路时,冷不丁被两个人逮住了。他还以为是盐商的巡逻队,吓得赶紧扔了盐担子想跑,结果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没跑两步就被捆得结结实实。王十急得直求饶,那两人却开口说:“我们可不是盐商的人,是阴曹地府的鬼差!”
王十吓得够呛,求着让他回家跟老婆孩子告个别。鬼差却不同意:“这次去不是让你送命,就是临时干点苦力活。” 王十赶紧问为啥,鬼差说:“阎王爷新上任,一看奈河堵得死死的,十八层地狱的茅房也满得不行,所以专门抓四类人去干活:小偷、私自铸钱的、贩私盐的,还有一类乐户专门去刷厕所。”
跟着鬼差进了城,走到一座衙门里,就看见阎罗王坐在大堂上核对名单。鬼差报告说:“抓到个私盐贩子王十!” 阎罗王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发火:“虽说私盐这事儿,往大了说逃了税,往小了说影响老百姓。可现在那些当官的、做生意的嘴里的私盐贩子,大多都是穷苦百姓!人家穷人就靠这点小本钱,想赚口饭吃,怎么就算犯法了?” 说完就罚这俩鬼差买四斗盐,再加上王十挑的那些,一起送到他家去。还把王十留了下来,给了他一根蒺藜骨朵,让他跟着一群鬼差监督淘河。
鬼差带着王十到了奈河边,好家伙,河里淘河的人密密麻麻,跟蚂蚁似的。河水又浑又红,臭气熏天。干活的人都光着身子,拿着畚锸在水里进进出出,捞上来的筐子里全是烂骨头、臭尸体,水深处还得憋口气潜下去捞。谁要是偷懒,立马就被骨朵揍得背疼屁股疼。一起监工的鬼差给王十塞了颗香绵丸含着,他才敢靠近河边,结果一眼就瞅见高苑的盐商也在淘河队伍里!王十可逮着机会了,盐商一下水就揍他后背,一上岸就打他腿。盐商被打得直哆嗦,后来干脆躲在水里不出来,王十这才歇手
就这么折腾了三天三夜,一半的河工都累得不行了,河道总算疏通完。俩鬼差把王十送回家,他这才醒过来。原来那天王十没回家,天一亮他媳妇开门,就看见院子里放着两大袋盐,可左等右等不见人。跑出去找,发现王十躺在半道上,看着跟死了似的,抬回家才发现还有口气。等王十醒了,才把这事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那个盐商也在前两天 “死” 过一回,这会儿刚醒,被骨朵打的地方全烂成大脓疮,浑身又臭又恶心。王十去看他,盐商吓得缩进被子里,好像还在奈河挨打似的,足足养了一年才好,打这以后再也不敢做生意了。
写故事的人感叹说:“这盐的事儿可真够乱的!朝廷说的‘私盐’,是指不按规矩交税;那些当官的、做生意的嘴里的‘私盐’,说白了就是挡了他们发财的道!最近齐鲁地区出了新规定,盐商开店得划地盘,不让这个县的人去那个县买盐,甚至同一个县不同店铺都有限制。他们低价卖给外县人,转头就对本县人涨价,还专门派人巡逻抓老百姓。穷人家要是跨个地界买盐被抓到,先被打得腿断胳膊折,再送衙门治罪,这就叫‘私盐’!可那些逃了几万税的不算私盐,挑着几升盐的就算犯法;在本地卖盐到外地不算事儿,在本地买本地的盐倒成了大罪,这上哪儿说理去?
“按说法律里对盐的规定最严,可本来是不罚那些穷苦老百姓背点盐换口吃的。现在倒好,专逮着这些人收拾!这些穷人家,老婆孩子饿得直哭,往上守着法不去偷,往下守着本分不去卖身,没办法才做点小买卖。要是天下都是这样的好人,晚上睡觉都不用关门!再看看那些盐商,别说去淘奈河,就该把他们扔去刷茅房!官府收了点小恩小惠,就帮着他们欺负老百姓。说实在的,对这些穷人来说,还不如去当小偷、铸假钱呢!那些当小偷大白天抢劫,当官的装聋作哑;铸假钱的开着大炉子,当官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以后真被抓到阴间淘河,也比卖盐的强 —— 卖盐的赚不了几个钱,还动不动就被官府抓起来!上头没有好官,任由奸商胡作非为,难怪坏人越来越多,好人却越来越难活!”
以前各个县的盐商有个规矩,每年都得送好几石盐当 “孝敬”,过节还得准备厚礼。盐商去见当官的,当官的还客客气气,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可一转脸抓到卖盐的老百姓,就往死里收拾。张石年在淄川当县令的时候,盐商来拜见,按老规矩只作揖不磕头。张县令当场就火了:“之前的县令收了你们的好处,才惯着你们!我自己花钱买盐吃,你算哪门子商人,敢在公堂上摆架子?” 说着就挽起裤腿要打人,盐商吓得赶紧磕头认错才完事。后来盐商抓到两个卖盐的,一个跑了,一个被送到官府。张县令问:“两个人卖盐,另一个呢?” 被抓的人说:“跑了。” 张县令又问:“你腿有毛病跑不动?” 那人说:“能跑!” 张县令说:“能跑就好,站起来跑两步,我看看!” 这人刚跑几步想停下,张县令大喝一声:“接着跑!” 这人撒腿就跑,直接冲出衙门没影了,在场的人全笑翻了。张县令为老百姓办的好事多了去了,这事儿虽然是件小事,当地人到现在还经常念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