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碎金洒落长街,人潮忽如摩西分海般退开。
几个蜷缩在地的乞儿暴露在青石板上,像几团被随手丢弃的破布。
零星铜钱叮当落入豁口的陶碗,溅起细小尘埃。
然而见这几个半人半鬼的孩童朝自己爬来的时候,宁时的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后退两步
这场景过分光怪陆离,过分残忍,竟令人有几分出世之感。
她本来只是顺着人流行至闹市,按图索骥,寻着宁殊晴的气息而来,打算将昨夜那一梦梦见原主生母的晦气一并扫尽,谁知方穿出永安坊没多久,便遇上了这等场景。
宁时的缰绳在掌心绷紧了一瞬。
——采生折割。
她望着眼前几个跪伏在地、衣不蔽体的孩童,轻声在心中念出这四个字,指尖在缰绳上一勾,嗓音未出口却已自带寒意。
这种惨剧,她在史书上读过,在新闻里听过,在深夜的梦魇中也见过类似的——
将人活活折断。
把腿打断,反折至背后,用铁圈或麻绳固定,令其终生匍匐爬行;或是挑断手筋脚筋,使其四肢废弛,再断指挖眼、割喉损声,只保留可怜的一点“残形”,使其无法反抗、终生求施。
再在脸上划疤、在手上烙印、将牙齿折断,让他们看起来越惨越“可怜”,以此博得怜悯,换得几个铜铢。
这不是乞讨,是一种买卖——
一桩将血肉之躯当作盈利道具的黑色买卖。
何等的畜生才能狠下心做出这种事情。
宁时的眼神扫过那几个孩子,情绪没有明显的波动,只是片刻的静默后,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铢,弹指间,准确地落入最前那人脚边的破碗中。
铜铢落地,脆响在晨光里清晰异常。
几个孩子同时抬头,那种麻木与畏惧交织的神情,像是兽穴中的小兽,已然习惯被踢打,突然见着一口温水,反倒先不敢靠近。
宁时没有看他们太久。
她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仿佛那几枚铜钱不带情绪地掉落,便是她所能给予的全部。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瞥,便足以让人沉入深井。
那是个背折残躯的男童,约莫六七岁,头发枯黄如草,一双脚被生生折断,从腰后反绑至背,瘦骨嶙峋的手脚残缺不全,脸上的泥污下隐约能看见一道愈合不全的烫痕,眼睛是浑浊的灰褐色,像雾里蒙着尘。
“好人”他发出呓语般的呢喃。
那声音不带情绪,不带感恩,也不带请求——只是纯粹的、来自一种活着的本能的微弱欢喜。
令人更加悲悯。
宁时本该掠过这几个孩子,不管这种事,自己乘马而过,可这一刻,胸中却像是沉了一块冰。
一种仿佛从心口处逆流而上的寒意,连带着骨头都泛着凉。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识如水,缓缓外放。
“天人感应”已至第三级——几乎到了感知流动、观照因果的层次。
既然她的神识能扫遍百里,那就不该视而不见。
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黄色气息在这几个乞儿周身缠绕,如胆汁腐烂之气,又似残魂血咒未散,那种气味极其轻微,却因“天人感应”之力,被她一丝不漏地捕捉到。
这些孩子,不是意外残疾。
而是被“处理”过的。
那缠绕在他们身上的苦气非天生,而是自外灌注——意味着,他们曾在某个极短的时间段内,集体被某种强烈手段所“残伤”,有人蓄意为之。
若是足够顺手的话,她便扮一扮那替天行道的救世主又如何?
这些日子身不由己、超出掌控的事情太多
她对自己的控制感几乎破碎
所以分外需要通过这些事情重新找回控制感。
宁时垂下眼帘,眸光未变,只心念再动。
识海展开,光潮铺陈,天人感应如一道无形的神识浪潮,从她足下开始,悄无声息地朝四面八方荡开。
空气在刹那间静了一瞬。
市声未歇,人语依旧,只是有些在那层感知中,变得格外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