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光线昏暗,只点了几盏油灯。
黎音袅站在临时拼凑的木桌前,江令舟守在她的身侧,如同沉默的影子。她没有休息,甚至没有换下那身沾染了尘土和夜露的衣服。营地里的几个核心人物被紧急召集过来,包括负责营地日常管理的陈主簿,老成的军医张先生,以及几位得力的护卫队长。他们脸上带着疲惫和疑惑,不知道这深夜紧急召集所为何事。
“殿下,您回来了。”陈主簿先开了口,语气里有关切,“这一路……”
黎音袅抬手打断了他。“情况紧急,长话短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将怀中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信件和账本取出,放在桌上。“昨夜,我和江护卫潜入了县城内的济世堂。”
众人面面相觑,济世堂是城中最大的药铺,也是这次疫病爆发后,少数几家还在勉力维持的药铺之一。
“我们在那里发现了这个。”黎音袅展开那封信件,又翻开了账本的某一页。
张军医凑近油灯,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他先是皱眉,随即脸色大变,手都开始发抖。“这……这怎么可能?!”
陈主簿也探过头去,账目他最熟悉,几眼看下来,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川乌、草乌、附子……这些药材,用量如此之大,而且……这记录的时间,恰好是疫病大规模爆发之前!”
“信上写了什么?”一个护卫队长忍不住问。
黎音袅看向江令舟。江令舟拿起那封信件,言简意赅地复述了关键内容:“信是济世堂掌柜写给柳成峰的密信。信中提及,按照柳大人的‘吩咐’,一批‘特殊药材’已经分批混入供给各处的防疫汤药中,‘效果’显著。账本记录的,就是这些‘特殊药材’的采购和使用明细。”
营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脸上的血色都在褪去。
“人为的……这场疫病……是人为造成的?”张军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用药材引发类似疫病的症状……柳成峰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什么?”黎音袅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为了制造恐慌,为了嫁祸,为了他自己的仕途。”她想起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灾民,想起那些失去亲人的哭嚎。她以为的天灾,竟然是人祸。
“畜生!柳成峰这个畜生!”一个脾气火爆的护卫队长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油灯跳动了一下。灯火摇曳
“殿下,这……这证据……”陈主簿的声音有些发虚,“柳成峰是朝廷命官,手握重兵,我们……”他不敢再说下去。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这些东西必须立刻送往京城,呈交陛下。”黎音袅打断了他的犹豫。“只有陛下,才能制裁柳成峰及其党羽。”
“可是京城路途遥远,柳成峰在各处关卡必定设有眼线,想要将东西安全送达,太难了。”陈主簿忧心忡忡。
“必须有人去。”黎音袅环视众人,“挑选一个最可靠,身手最好,头脑最灵活的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江令舟身上。他是殿下最信任的护卫,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无疑是最佳人选。
江令舟却摇了摇头。“我不能离开。殿下身边需要人护卫。”他看向人群中的一个年轻护卫,“赵武,你来。”
被点名的赵武愣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胸膛。“属下在!”
“赵武?”陈主簿有些迟疑,“他太年轻了……”
“他机灵,骑术最好,熟悉京城周边小路。”江令舟言简意赅,“最重要的是,他家人不在柳成峰辖区之内,没有掣肘。”
黎音袅看向赵武,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还有些稚气,但眼神很亮,透着一股劲儿。“你可愿意接下这个任务?此去京城,九死一生。”
赵武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为殿下效命,万死不辞!属下定将信件和账本安全送到陛下手中!”
“好。”黎音袅不再多言。她亲自将信件和账本重新用油布包好,封上火漆。“记住,除了陛下,任何人不得窥探。”
“属下明白!”
“去挑选最好的快马,带足干粮和水,即刻出发。”江令舟补充道。
“是!”赵武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营帐内,气氛依旧凝重。
“殿下,那我们现在……”陈主簿问。
“我们留下。”黎音袅说,“安抚营地人心,继续救治病患,加强防控。在陛下的旨意抵达之前,这里不能乱。”她看向张军医,“张先生,既然知道了病症的根源,对于救治,可有新的思路?”
张军医紧锁的眉头略微松开了一些。“若真是那些药材的毒性引发,对症下药,或许能找到缓解之法。只是……之前混入的剂量和具体批次不明,还需要时间摸索尝试。而且,真正的疫病也可能在人群中传播开来,情况依然复杂。”
“尽力而为。”黎音袅说,“救治每一个能救的人。”
“是。”
众人各怀心事地散去,营帐里只剩下黎音袅和江令舟。
黎音袅走到帐门口,望着赵武消失的方向,夜色依旧浓重,唯有天边那一抹微弱的晨曦预示着白日的到来。她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京城那边,会有结果吗?”她轻声问,像是在问江令舟,又像是在问自己。这个烂摊子,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黑暗。柳成峰的胆大妄为,超出了她的预料。皇帝会相信这封孤零零的信和账本吗?
江令舟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会的。”他的回答很简单,没有解释。
黎音袅转头看他。“你就这么肯定?”
江令舟没有看她,只是注视着远方。“证据足够了。”
黎音袅沉默。证据是足够了,但人心呢?官场倾轧,盘根错节,一封信,一本账,真的能扳倒一个手握兵权的地方大员吗?她不敢去想失败的后果。她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接下来,营地可能会更难。”江令舟忽然开口。
黎音袅明白他的意思。消息一旦走漏,或者柳成峰察觉到异动,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而他们,只能在这里被动等待。“我知道。”
“我会守好这里。”江令舟说。
黎音袅点点头,转身走向桌案,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营地事务等着她处理。她必须撑下去,为了那些无辜的灾民,也为了查清真相。
马蹄声在远处响起,那是赵武离开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希望,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黎音袅拿起一份关于药物分发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