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客厅早就聚满了前来庆贺的宾客,人群里两位穿着红色唐山装的白发老人精神矍铄,厅中央的檀木八仙桌上摆着鲜艳的嫩粉色大寿桃蛋糕,他们一前一后的下楼,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阮清音深吸一口气,紧张得脚底踩空,整个人顿时失重,下意识地抓住唯一的依靠。
她整个人扑空在楼梯上,腰被一只大手托住,人稳稳当当地倒在男人怀里。
“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贺肆愠怒地质问她,冷峻的面容神情肃穆,眉间的褶皱逐渐加深,整个人的气势冷得像冰,吓得阮清音打了个寒噤。
她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看男人的眼睛。
宾客里许多人都在庭院里看过热闹,他们认出了跟在贺家少爷身后的那个女人,议论声窸窸窣窣,贺老太太脸上有些不悦,“小四,还不下楼,杵在那做什么。”
贺肆收敛了怒意,将怀里的人推开,不可一世地走下去。
众人的视线仍然炽热,他们窥探地看向两人,试图在他们之间寻到点蛛丝马迹的端倪,阮清音很后悔自己会跟着管家上楼,她更不应该答应学长带着礼物来参加寿宴。
她慢吞吞地跟在贺肆身后,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试图在无人在意的时候逃之夭夭。
她安静地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听着贺老爷子讲寿宴祝词。
贺肆还在因为那女人怀孕的事有些恼火,震惊之余却又燃起了一丝新的希望。
他确实不育,小时候生病吃药伤了身体,这些年奶奶求嗣心急,明面上求佛拜祖,背地里没少让医生飞去法国替自己治病。
中医西医,但凡是在那方面病症有所名声的医生,他全见过,乔茜也会哄着他吃药调理身体。
这些年,贺家的独孙为情奔赴海外,算是名利场的一段佳话。
贺肆清楚,自己之所以能有那自由的几年,很大程度也得感谢这难言的隐疾,毕竟在异国他乡看男科调养身体这种劲爆消息不会传出去半点风声。
他多年未曾在男女之事上有过激情,可那晚,他尝到了不可言喻的甘甜。
“肆哥,她到底和你什么关系,上楼这么长时间还换了身衣服,你还真是分秒必争啊…她就那么让你情不自已?”陈牧野贱嗖嗖地凑上前。
“滚远点。”
“好嘞,哥。”陈牧野乖乖闭嘴,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藏匿在人群里的那个小哑巴身上,毫不收敛地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阮清音敏锐地察觉到,有个年轻男人在盯着自己看,对视上去那人充满智慧的眼神,视线太过火热让她极为不自在,哪怕尽力藏在人群里,也无事于补。
寿宴流程差不多走完了,学长托付的事情自己也算是姑且完成,阮清音趁着宾客们围着老爷子欢声笑语的恭维时悄悄后退,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阮清音感受到另一道视线阴冷冷的落在了自己身上,抬头正好与他对视,短暂交接的片刻功夫,她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直到坐上出租车,阮清音的心情还没能平复下来,心在胸腔里怦怦作响。
一串陌生的号码三番五次地打过来,她几次拒接对方却仍然不依不饶。
她滑动接听,听筒里传来愤怒的男声。
“阮清音,你现在立刻滚回来,你肚子里怀的是哪个野男人的种?丢人丢到贺家去了,全京北的上流圈都传遍了我阮正翔的女儿被人搞大了肚子,你不要脸,我还要!”
阮清音沉默地听着,身为一位父亲没搞清楚状况就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自己的女儿,她早已习惯,甚至已经麻木了。
听筒里辱骂的言论仍然响着,阮清音面容冷静地挂断了电话,本不想再理会,却收到了一条短信。
——要是还想让你那瘫痪的养父安安稳稳的治病,你就立刻给我滚回来。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机,冷白的手指颤抖地敲下新目的地,像是被人抽走力气一样瘫软在椅背上,无助地盯着窗外,记忆渐渐模糊倒退。
选择的主动权从来都不在她手上,养父母出车祸,一死一瘫,她被阮家接走,也不是她愿意的。
十七岁那年,她被选中去市里参加青少年歌手大赛,养父母为她感到无比的骄傲。
他们约定好,一定要去现场听她唱歌。
“我们小囡声音甜,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那天爸爸也不去卖鱼了,就和你妈妈去看小囡比赛。”
日子贫穷,为了维持生计,养父母在市场卖鱼。从早忙到晚,身上全是鱼腥味,却在小小的出租房给她布置了一间粉色的公主房,干净温馨,和破旧的出租房极为割裂。
直到比赛结束,她也没能在台下看见期盼已久的养父母,直到带队的张老师神色慌张地跑到她面前,说了那句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你爸妈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你爸爸现在被送去医院抢救了。”
十七岁的她上一秒还沉浸在得奖的喜悦里,听清老师的话后头脑晕眩,奖杯从手里滑落,她死命抓住老师,“我妈妈呢?爸爸去医院了,妈妈呢?”
张老师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你妈妈当场死亡,抢救无效。”
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所有安慰人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见了,短促尖锐的声音贯穿耳膜,晕眩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她重重向后倒下,所有人神情焦急地向她跑来,世界又重新变得嘈杂起来。
只是从那天起,她不会说话了。
养父的情况很严重,下肢瘫痪需要做截肢手术,医生隐晦地告诉她,治疗是无比漫长艰辛的路,需要很多钱。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亲生父母出现了。
潮湿痛苦的十七岁,她被带回了家,阮正翔答应了她唯一的请求——送养父去最好的康复治疗医院,请24小时护工照顾他。
出租车猛地刹停,阮清音思绪回笼,看着窗外豪华的别墅,心情绝望而无助。
阮正翔用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做要挟,她不能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