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斜斜洒进秋水居,雕花窗棂将碎金般的光斑铺在青砖地上。
王婉仪半倚着湘妃竹制的贵妃榻,鹅黄宫装上绣着的并蒂莲被高高隆起的腹部撑得变形,腕间羊脂玉镯随着指尖轻抚孕肚的动作,在暖意里泛着温润的光。
身孕已经有七个月,就算被禁足,但是这日子过得倒也很是惬意。
“这银耳莲子羹要再添些蜜渍海棠。”她垂眸吩咐身侧捧着漆盘的丫鬟,尾音裹着慵懒的倦意。
另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宫女正踮脚给博山炉添安息香,袅袅青烟在雕着缠枝纹的铜炉口盘旋,混着檐角风铃的叮咚声,将整座寝殿浸得愈发静谧。
回廊外突然传来环佩相击的声响,王婉仪指尖微顿。
元充仪着一身茜色云锦宫装款步而入,月白披帛在穿堂风里轻扬,鬓边赤金衔珠步摇随着步伐晃出细碎的光。
“呦,还当是谁呢,姐姐这阵仗倒是稀罕。”王婉仪眼皮都未抬,只将绢帕轻轻按在唇角。
说的这话低下头脸色柔和的看着自己的肚子。
最近这段日子,刘嬷嬷可是跟她说了许多,她如今这性子也安稳了许多,完全没有必要去惹是生非,只要自己好好的家就应该生下来就可以了。
毕竟如今皇上的皇子公主可是并不多,她只要能生下这一胎,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定然也是母凭子贵。
而元充仪望着贵妃榻上那副倨傲的姿态,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往日这王婉仪见了自己总要慌慌张张起身行礼,如今仗着腹中这块肉竟这般无礼。
她强压下怒意,在檀木圆凳上坐下时故意拖出刺耳的声响:“妹妹怀着龙嗣自然金贵,这被禁足了的日子过得倒也是惬意。”
鎏金鹤纹烛台上的烛芯突然"噼啪"爆开火星。
看着她脸上的恼怒,元充仪此时才舒畅的笑出来,她端详着王婉仪眼底藏不住的阴鸷。
“妹妹当真以为是皇上突然动怒?”元充仪从袖中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护甲,“乾元殿新来的宫女你可听说过?乔瑾,多别致的名字。”她故意将"乔瑾"二字咬得极重,看着王婉仪攥紧绢帕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窗外的玉兰花瓣突然簌簌飘落,惊起廊下金丝雀扑棱棱的振翅声。
王婉仪摸着肚子的手渐渐收紧,想起禁足那日,确实见着皇上身边跟着个穿葱绿襦裙的身影,远远瞧着身段窈窕如柳。
“姐姐这话”她喉间发紧,强撑着冷笑。
她再蠢,也知道这次元充仪突然上门过来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跟她说几句话。
看着她的脸色,自然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元充仪起身时带翻了矮几上的茶盏,碧色茶汤在青砖上蜿蜒成溪:“信与不信都随妹妹。”
她款步至门前,忽然回头,鬓边珍珠扫过王婉仪煞白的脸,“是妹妹该想想,这偌大后宫,有些东西若是攥得太紧,倒像是攥着把沙子。”
随着朱漆宫门"吱呀"合拢的声响,檐角风铃又开始叮咚作响。
王婉仪盯着地上渐渐干涸的茶渍,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隆起的腹部。
窗外的日头不知何时暗了,雕花窗棂将她的影子切割成碎片,投在绣着并蒂莲的宫装上,倒像是无数细密的裂痕。
元充仪走了许久过后,王婉仪这才轻轻的眨了眨眼,“嬷嬷,你说刚刚元充仪的话是什么意思?”
手下意识的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眼神思虑的看着前面。
刘嬷嬷看着王婉怡脸上的动摇,轻轻叹了口气劝阻道:“小主,现在不管什么事情,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在肚子里面的皇子安稳的生下来。”
“其余人所说的话都是空的,不管其他的事情再怎么着急,都着急不过肚子里的孩子,其余的事情都应该排在这皇子的后面。”
这刘嬷嬷可是后来王婉仪的娘从府外特地调到她身边的,可是费了好一番的力气,她娘但是耳提命名让她听刘嬷嬷的话。
好半晌,王婉仪眨了眨眼,对着刘嬷嬷点了点头头,显然将她刚刚所说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面。
“是啊,不管我是怎么被禁足的,不管皇上如何想的,只要我生下这一胎,我还不信她们还敢这样子对我。”
……
乾元殿。
宫廊下的青铜仙鹤香炉里,龙涎香正袅袅升腾。
君景珩搁下朱批,指尖还沾着丹砂的红痕,忽听得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大公主和二公主又打架了!”周公公撩起玄色的衣角,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殿门,白须随着喘息微微颤动。
他袖中的鎏金拂尘歪在一边,显然是匆忙间赶来。
案上的《起居注》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君景珩捏着羊脂玉扳指的手紧了紧,墨玉镇纸下的奏折簌簌作响。
这对姐妹自幼不睦,去年为争一只雪团猫闹得沸沸扬扬,上月又因西苑秋千大打出手,此刻怕是
“这次闹得更凶。”周公公偷觑着帝王阴沉的脸色,喉结滚动了下,“大公主的奶娘说,二公主扯坏了她新裁的襦裙,还”话音未落,君景珩已重重推开雕花槅扇,明黄龙纹箭袖扫落案边青瓷笔洗。
乔瑾正抱着新誊的《贞观政要》候在廊下,忽见天子大步而来,玄色衮服上的纹随着步伐猎猎翻飞。
她慌忙福身,却听得头顶传来冷硬的“跟着”二字,指尖的檀木书匣硌得生疼,刚浮上嘴角的笑意僵在原处。
她还以为这次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皇上居然让她跟着,嘴角一撇,无奈的跟了上去。
君景珩的步伐匆匆,乔瑾需要小跑两步这才能跟上。
御花园梅亭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混着孩童的哭嚷。
汉白玉栏杆上溅着胭脂水渍,碎成两半的粉彩茶盏躺在青苔间。君景珩踏过缠枝莲纹地砖,玄靴碾碎几片飘落的绿萼梅。
大公主攥着二公主的手腕,珍珠发冠歪向一边,杏黄襦裙下摆沾满泥渍。
二公主哭得抽噎,藕荷色襦裙左肩的并蒂莲刺绣绽开大口,露出底下的月白里衬。大公主只手高高举着鸽血红琉璃珠,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