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檐角的铜铃随秋风轻晃,碎玉般的声响里,皇后案前的博山炉正飘出袅袅沉水香。
中秋将至,各宫嫔妃晨起请安时,话题便如檐下蛛网,渐渐缠上了节庆的绸缪。
“去年本宫着内务府制的琉璃兔子灯,倒叫太后赞了旬日。“淑妃拨弄着护甲上的东珠,嘴角噙着笑,”今年倒想换个新鲜样,听说江南进贡了会转动的绢花月宫,也不知能否赶在节前呈上来。”
“姐姐宫里自然是最讲究的。”柔贵嫔捏着帕子轻咳两声,“妹妹只盼着能得几匣新制的桂花糖霜,去年赏的那盒,本宫母家老夫人惦记了整一年呢。”
众人正说着,暖阁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咚。
乔瑾身着月白织金翟衣,发间只别了支素银簪子,比之旁侧珠翠满头的元充仪,倒显得格外素净。
“宸嫔妹妹来得巧。”元充仪指尖摩挲着鎏金护甲,眼尾微挑,“方才正说中秋家宴的事,妹妹从前还不曾在宫里,可曾见过这般热闹场面?”
“啊也对,不曾在宫里自然不曾见过这热闹的场景,恐怕今年还是第一回呢,到时候不要再文武百官面前丢了皇上的脸面。”元充仪说着轻笑一声,“不过也是臣妾多虑了,宸嫔娘娘是宫女出身,恐怕这规矩学的最是周到。”
殿内瞬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乔瑾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影,如惊鸿掠过寒潭。
柔贵嫔掩唇低笑,贤妃却轻轻叩了叩茶盏。
皇后抬眼时,正看见乔瑾袖中露出半幅素绢,边角绣着株半开的桂花,针脚细密得像要把月光都缝进去。
“既说到家宴,”皇后转着翡翠护甲,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温和,“今年各宫献的贺礼,便着贤妃管吧,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派个嬷嬷过来跟本宫说一声即可。”
贤妃扯了一下嘴角笑了笑,“这又能有什么不懂的,就收个贺礼,本宫怎么着也是嫡女出身,自然是知道一些。”
就是似是而非的话突然来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了乔瑾的身上,众人以为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乔瑾羞愧的神情。
谁知却看到她的神情淡淡的,好似刚刚众人所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她,反倒是她身后的宫女脸色有些羞红。
珍婕妤拨弄着鎏金护甲上的红宝石,忽然脆生生开口:“姐妹们可听说了?今岁中秋家宴增设了"广寒雅集",太后要亲自赏鉴咱们的才艺呢。”
她这话如投入湖面的石子,立时激起细碎议论。
柔贵嫔捏着绢子轻笑道:“说起才艺,去年贤妃娘娘那支《霓裳羽衣》舞,当真是惊鸿翩跹,连皇上都多饮了三杯呢。”
“可不是么,”贤妃端起羊脂玉盏,茶水上浮着的茉莉花瓣随她指尖轻颤,“本宫那支舞练了整三个月,倒叫外头传成了"一舞动长安"。今年啊倒想瞧瞧哪位妹妹能别出心裁。”
元充仪眼尾扫过座中静若秋菊的乔瑾,忽然掩唇轻笑:“要说别出心裁,宸嫔妹妹最该露一手——从前是宫女当,定是见过不少"野趣"才艺吧?“她特意将“野趣“二字咬得极重,金镶宝石的护甲划过紫檀桌沿,发出细碎声响。
珍婕妤好奇地歪头:“哦?宸嫔妹妹从前有何拿手本事?“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博山炉里香灰簌簌坠落。
乔瑾垂眸望着袖口绣的半开桂花,指尖轻轻摩挲着绢面,眼里闪过一丝烦闷。
她抬眼时,目光恰好撞上皇后案头那盏碎成几瓣的琉璃兔,忽然福了福身:“回婕妤娘娘的话,臣妾从前是宫女的时候,倒略懂些"光影戏法"。“
“光影戏法?”柔贵嫔挑眉,“莫不是用灯笼照影子那种玩意儿?”
“正是。“乔瑾声音清如晨露,“往年在御花园值夜,常看小太监们用竹片扎兔儿爷,借月光投在宫墙上耍着玩。若用琉璃盏盛了花露,再以彩纸剪些亭台楼阁,烛光一照倒像是把月宫搬上了墙呢。“
元充仪忽然发出刺耳的笑声:“本宫当是什么稀罕本事,原是街头杂耍的把式!宸嫔妹妹果然出身不凡。“她刻意将“出身“二字拖得老长,座中几位低位嫔妃忍不住低头偷笑。
却见皇后轻轻叩了叩茶盏,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温和:“杂耍也好,雅艺也罢,只要能博太后一笑,便是好的。何况这光影之术,倒与宸嫔先前献的琉璃花露相得益彰。”
她指尖掠过案头十二只琉璃瓶,瓶中花瓣随气流轻轻晃动,在金砖上投下细碎虹影。
贤妃忽然放下茶盏,护甲上的东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既然如此,不如宸嫔妹妹便以这"光影戏法"为中秋首秀?本宫倒想瞧瞧,御花园的月光,如何照进金銮殿的琉璃瓦。“
乔瑾一愣,眼里更烦闷了,屈膝应下时,袖中锦帕的边角轻轻扫过鎏金桌沿。
她看见元充仪嘴角勾起的冷笑,也看见珍婕妤眼里跃动的好奇,忽然想起昨夜在偏殿,借着月光剪彩纸时,不小心划破的指尖——那滴血珠渗进月宫图的桂树里,倒像是朵新开的朱砂梅。
待众人散去时,贤妃独留在殿内整理各宫礼单,忽见皇后案头摆着半块碎成几瓣的琉璃兔——正是去年进贡的那盏。
“这盏灯原是太后赏给哀家的,”皇后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声音里带着几分叹息,“碎了便没法子补了,可有些东西啊,碎了反倒更见心意。”
——
君心殿的软烟罗帐半垂,乔瑾斜倚在湘妃竹软榻上,指尖捏着片剪坏的彩纸玉兔。
案头琉璃盏里的桂花露已有些许沉淀,烛光穿过瓶身,在青砖上投出斑驳月影,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思。
“这广寒宫的飞檐总差那么几分灵秀”她对着光影幕布轻叹,忽然听见廊下绿萝急促的脚步声。
那丫头向来稳重,此刻却撞得铜环叮当响,推门时险些带翻了鎏金烛台。
“娘娘!”绿萝双目圆睁,鬓边簪子歪得快掉下来,“云美人小产了!各宫娘娘都往景仁宫去了,听说血都浸透了月白缎子!”
乔瑾指尖的彩纸“嘶啦“裂开道缝。
“何时的事?“她攥紧帕子起身,却碰倒了脚边的竹制机关盒,里头的星辰纹样散落一地。
“卯时末刻传的消息,“绿萝慌忙拾捡彩纸,声音里带着颤意,“掌事姑姑说,云美人晨起喝了碗百合莲子羹,不多时就腹痛不止太医院的李院判正在里头诊脉呢。”
乔瑾忽然觉得指尖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