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禾衣出了一会儿神,却没立即应麦黄这一句,今日发生的诸多事令她心神混乱。
人往高处走,高处则与如今他们的生活不一样,世族豪贵们有相交的规则,李齐光不过是一个小小秀才,主人家请了歌伎来招待诸人,他自然只能与其他人一般应酬。
但禾衣心里满满地装着一个李齐光,冷不丁见到那般场景还是有些难受与失落,她低垂了眉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丝浅浅的笑来,她轻轻说:“这般逢场作趣的事,我本以为二郎并不会呢,如今瞧着,倒也还好。”
麦黄瞪大了眼睛,显然听不懂这话,迷茫得很。
禾衣忍下心中酸涩,掐了掐麦黄脸颊,“往日二郎待你不好吗,怎这般气恼,瞧着都要恨他了?”
麦黄揉了揉眼睛,仔细瞧着自家娘子,声音也小了一些,认真说:“二爷待我好,允许我做娘子的丫鬟跟着娘子,还会给我零嘴吃,对我说话也温和……可是娘子不伤心不生气吗?”末了,她又再次问。
禾衣本想糊弄过去,没想到这小丫头这般在意她的心情,她想了想,这些心事也无处与人宣说,便总算松了嘴,“心里是有些不舒服。”
但也只这一句,旁的再不肯多说。
可只这一句,也足够赵霁云眯起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愉悦,本该是趁着陶禾衣伤心失落时乘胜追击,但如今心里竟是没有半点心情。
只剩下无来由的怒意充盈胸臆,他阴沉着脸。
不过一个无能病弱的废物,陶禾衣有甚不舒服?
“喵~~”一声野猫的叫声忽然在园子里响起,怒意之下的赵霁云摘下腰间玉佩就掷了过去,投掷极其精准,野猫惨叫一声,便再没了声音。
“外面什么声音?”屋里的主仆俩被这一声惨烈猫叫声惊动,齐齐转头朝门口看来。
同时响起的,便是敲门之声。
禾衣便让麦黄去开门:“许是丫鬟送衣衫过来了。”
麦黄急忙跑去开门,门一开,她抬眼看到的却是温雅隽美的赵公子,她愣了一下,莫名心里又生出怯意来,明明赵公子只是笑着淡看她一眼,她的腿脚都不自主地让开了。
赵霁云似乎也愣了一下的模样,随后好似以为麦黄在邀他进去,便抬腿走了进来。
禾衣抬头看到赵霁云,反应极快地从一旁抓起那件大氅披在身上裹住只着单衣的自己。
赵霁云似乎也有些窘迫,站在那里不曾动弹,只别开眼,语气有些生赧意:“我想着此事不宜为太多人知道,便亲自去取了衣衫来,煮了姜汤,方才见嫂夫人的丫鬟让我进来,还以为是嫂夫人有话要与我交代。”
陶禾衣低垂着头,脸上也泛起尴尬的红,低声说:“多谢赵公子考虑周全,赵公子是磊落之人,我并无话要交代……麦黄,去接过赵公子拿来的衣衫。”
麦黄这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怯生生从旁边伸出手来。
赵霁云顿了顿,目光在禾衣身上裹紧的大氅上停留一瞬,又往下落在禾衣踩在鞋上的一双足上,白的像一截鲜嫩的藕,小小的,他垂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交给麦黄。
“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嫂夫人了。”
禾衣没法福礼,只好点头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门开了又关上。
麦黄抱着包袱端着姜汤走到床边,还未开口,就见向来对她温柔的娘子忽的抬头朝她瞪了一眼,娘子生得美如玉,但偶尔这么一眼也是颇有威慑力,她一下不敢吭声了。
禾衣见麦黄那张还稚嫩的脸上露出的怯意,又是叹了口气,神色又柔和下来,道:“方才开门见是赵公子为什么要让开身体让他进来呢?我这般脱了外衫,不便见外男。”
麦黄只迟疑了一下,便老实说道:“娘子,我有些怕赵公子,方才他站在外边,我、我也不知道怎的了,就忍不住让开了身子。”
禾衣听了惊讶极了,说:“赵公子性子温润柔和,你怎会怕他呢?”
麦黄想起前几回被赵霁云看的那几眼,那种感觉她说不出来,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便仿佛是被毒蛇、被猎豹、被悍狼扫来的眼神,她的身体自然地颤栗害怕。
可是她又想了想,赵公子看娘子时眼神是温柔的,大约是赵公子不喜欢她,毕竟赵家的侍女都很不一般。
麦黄想到此,手指无意识地叩了叩裙子,咽下了那句“赵公子瞧我时的眼神吓人”而是讪讪说:“许是赵公子长得太好看了,每次看见他都穿不一样的衣袍,广袖大袍,很美。”
禾衣哑然失笑。
麦黄也就一时的情绪,到底年纪小,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她先将手里的姜汤递给禾衣,嘀咕道:“赵公子竟是就这般端着姜汤来呢,也不拿个食盒提着,一路竟然也不撒,走路好生稳当啊!瞧我走了这几步边缘就溢出来了点呢!”
禾衣没把她的嘀咕放在心上,取过姜汤,是红糖姜汤,热腾腾的,却又是恰好入口的温度,她从不与自己的身体为难,只有身体好了,才能做想做的事,捧着便开始喝。
入口的姜汤很辣,也很甜,一下冲散了些她身上的寒意。
麦黄接着又在旁边的床上打开那只装了衣裙的包袱,她咦了一声,说:“赵公子好生体贴,这衣裙颜色竟是与娘子身上穿的一样,款式也大差不差,只是料子瞧着更好一些,就像……就像赵公子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一样的颜色,说起来,赵公子湿了衣衫后换的还是那样颜色的一身衣服呢!还有,先前见到赵公子我就想说了,赵公子今日穿得比二爷的青衫更与娘子像一块料子……娘子!赵公子竟是连鞋袜都给娘子备好了……呀!竟还有、竟还有肚兜!”
禾衣左耳进右耳出听着麦黄叽叽喳喳,听到最后一句一下被姜汤呛到,回头去看,便见麦黄瞪大了眼睛盯着床上叠好的一小块丝绸布料,纯白的,上边什么绣纹都没有,往日禾衣就喜爱穿这样的素色肚兜,贴身又不会磨到肌肤。
她忽的想起方才赵霁云的话,他说未免太多人知晓她落水一事,是他亲自去取来的衣服……亲自去取来,究竟是怎么个亲自法?
禾衣心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言的尴尬与不舒服。
又或许世族子弟比起她这等小民要更加不在意这等俗事,也许是世族男女间交往就是这般?
禾衣又想到了世族间流行的试婚,便觉得恐怕就是如她所想了。
这般想着,她又放松了下来。好在她从没打算去穿赵家的衣服。
“都叠好放回去。”禾衣抚了抚胸口,又喝了口姜汤,才是淡声说道。
麦黄忙噢了一声,赶忙又拿起禾衣脱下的湿衣服,继续烘烤,却忽然又哎了一声,“娘子,这衣衫不能穿了,这下摆都撕了道大口子,布料都磨损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