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禾衣抬眼顺着麦黄指着的方向一看,果真瞧见裙摆那儿一条大口子,破碎难补。
她皱紧了眉,捏着摸了摸,抿了下唇。
麦黄看出禾衣情绪不佳,小声猜测:“许是娘子在岸边滑了那么一下划了衣裳……娘子,如今怎办?”
禾衣默然半晌,如今除了穿赵霁云送来的衣裙,还能怎办?但里面的衣服与鞋袜,她是决计不会换了的。
待小半个时辰后,禾衣换好衣服,又重新梳了头发,让麦黄将她的衣服包好带上,便是打算重新回到席间去,休息了一阵,脚踝那儿虽还有疼痛,却能走路了。只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一路都被大氅盖着脸,不记得回时的路怎么走,忙问麦黄可记得回去的路。
“那时只顾着看娘子了,没记路。”麦黄哎呦一声,敲了敲自己脑壳,有些忐忑。
禾衣叹了口气,也无法责怪她,到时出了门见到了侍女问一声便是。
却没想到打开门,门外便站着位侍女。
那侍女瞧着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得容貌秀丽,仪态亦是端庄,见了禾衣便福了一礼,道:“陶娘子,奴婢金书,五爷留奴婢在此等候娘子。”
等候作甚,自然是不必言明的。
禾衣点点头,轻柔一笑,说道:“麻烦姑娘带路了。”
金书稍一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禾衣,暗中打量,见这女子虽是成了亲的妇人,却双眼明亮,神态间不止是温柔,更有说不出的泰然气韵,如画的美貌,若是再配上一副玲珑心,五爷栽在这等心机女子身上倒也寻常。
不过五爷却只是来徐州城无聊罢了,寻不着有趣的玩意,才想与这妇人成就一段露水姻缘顽一顽。
只盼这女子他日好甩脱,否则五爷未婚的侯府骄子,被这样一个妇人缠上属实是不好看。
金书是自小伺候在赵霁云身边的侍女,是世族豪仆,难免眼界也高,虽外表瞧着文雅端庄,骨子里却是瞧不上禾衣这样的身份的,心道这般身份的自然是上赶着勾搭五爷,毕竟五爷自来骄傲,自是不爱强迫人,喜的是情意相投。
但这等丈夫还在宴上就迫不及待私下里勾缠上来,真十足低贱猴急,估摸着五爷不多时就该腻了。
一路上,金书没怎么开口,直到将禾衣送回席间,才又福了一礼,道:“娘子请便,奴婢这便告退了。”
禾衣不知金书心中所想,只觉得世族豪仆果真是有规矩,瞧着与大家闺秀没有区别,方才她跟在身后走,反倒像是侍女。
此刻见她道别,也是客客气气应了声,再次道:“还请替我多谢赵公子。”
禾衣以为这侍女必当知道自己谢的是什么,而金书却心中鄙夷,认为禾衣想方设法勾缠五爷,都离开了还要言语黏糊,只面上笑着应和。
钱娘子一直左顾右盼着,见到禾衣这么早回来,眼中是稍纵即逝的惊讶,但很快便调整了神色,站起身几步迎过去,道:“先前我出来时没瞧见妹妹,心里还着急怕你遇到什么事,后来遇到个侍女说妹妹突感不适,去了厢房休息,才是松了口气。妹妹如今感觉如何了?”
禾衣本还在想要如何解释自己离去了这么些时间,没想到赵霁云考虑周祥,已命了侍女告知钱娘子,便顺着这话点了点头,“已是好多了。”
钱娘子便高高兴兴拉着禾衣重新入席。
赵家宴请宾客玩乐,却是一整天的,下午的时候,又有各种游乐嬉戏,如投壶、斗草、樗蒲,禾衣是不擅这些的,也就是知道个把式,不过是陪着人玩两局当个不起眼的陪衬。
中间她想过遣了麦黄去李齐光那边瞧瞧,但又担心自己这做派惹得他面上无光,毕竟今日当是有许多门楣不俗的人,不是寻常书院学子,便是忍了忍。
到傍晚结束时,陶禾衣长呼出一口气,已是觉得世族席宴实在疲累,她坐着等着李齐光来寻自己回家。
只是她左等右等,等到诸多女眷都离开了,钱娘子都走了,还未等到李齐光来接她。
“娘子,二爷怎还没来?”麦黄心中都焦急了,踮起脚尖左看右看,忍不住小声埋怨。
禾衣心中也疑惑,甚至多了些担忧,想着她一日下来都生了疲惫,何况是病弱之躯的李齐光?
又稍稍等了半盏茶的工夫,禾衣实在是有些耐忍不得,便去寻了赵家的侍女,询问男宾那边如今是何情况,可是结束了?
那侍女福了福身,恭恭敬敬答:“这会儿郎君们那边都已是散了,五爷正送客呢。”
禾衣便又等了会儿,等到女眷这儿只剩下她了,她便再耐忍不住,请侍女带着她和麦黄过去寻人。
只是她刚走到月洞门,就见赵霁云宽袖飘扬,款款而来,走在他身侧的小厮提着盏镂空灯笼,照得他浑身都似散发着莹润的光。
他脸上无甚表情,那双深情缱绻的桃花眼都显得清淡几分,越发显出世族子弟的矜贵风雅。
赵霁云似是察觉到什么目光,抬头看来,望见月洞门那头的陶禾衣,眸光便一怔,随即便温软下来,散去了那一身清寒,又如往常那般无害的斯文温吞。
他几步上前,似是知道禾衣来此作甚,开口就道:“嫂夫人,李兄方才宴上喝多了几杯,醉了酒,我瞧着他身子不适,便叫他去了厢房休息,我一时忘记叫人知会你。”
赵霁云这般说,又温温柔柔的,面有懊恼之色,禾衣见他这样,自然是说不出责怪之意,想也知晓他今日很忙,只着急道:“二郎如今在何处?”
面前女子落水过后脂粉尽除,露出如玉如琼的肌肤,虽眉眼染着疲惫,可那空灵艳美却似夜色下的玉雕观音入世成人,此刻她眼中的焦灼是为了一个无用的病弱男人。
赵霁云晦暗的神色掩藏在夜色之下,他温和说道:“我便是要来带嫂夫人去接李兄的,请随我来。”
他接过了青川手里提着的灯,稍稍偏过身,示意禾衣跟上来一些。
禾衣心里想着李齐光,脚步不由也快了些,几乎就走在了赵霁云身侧。
“嫂夫人莫要忧急,李兄只是有些困倦,并无其他不适。”赵霁云低声安抚。
禾衣低着头应了声,心不在焉说:“二郎往日甚少喝酒,今日当是他高兴。”
赵霁云见她心神早已飘远了去,便肆无忌惮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行走之间,他们身上同料子同色的衣摆偶尔轻轻擦过,似是不分你我。
他的心情愉悦几分。
麦黄有些怕赵霁云,这会儿也只顾低着头跟着禾衣走,却忽然发现赵公子和娘子的衣服不仅是同样的颜色,料子瞧着真是一样是,偶尔风吹过,衣摆相交,竟是如同一体的。
她呆了呆,因着年少还简单的脑海里只觉得这一瞬赵公子比起二爷来和娘子更像是一双璧人。
陶禾衣跟着赵霁云左拐右拐到了一处院子,只还未来得及去看李齐光在哪一间厢房,便忽的听到一声女子娇媚又惊赧的呼声,紧接着一间厢房门被推开,李齐光皱着眉头,一边系衣带一边白着脸从屋内奔出来。
他清瘦的身形有些踉跄,俊秀的脸上露出些茫然与恼意,身后有女子又急急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