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的声音仿佛在此刻都宁静了去,禾衣眼中露出迷茫来,怀疑自己是否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听岔了去?
一定是听岔了去,赵霁云那般光风霁月的温柔君子怎会说出这般狂悖之言?等这次给二郎求来了药,说什么也要好好酣睡一番,养一养精神了。
禾衣不知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赵霁云却知道,他看着她抬起头来,那般惊愕又迷茫地瞧着他,怯弱可怜又努力扬起笑来,轻柔柔地说:“赵公子,你刚刚说什么?许是我这几日没休息好,没听清。”
赵霁云看着她,终于不再忍耐,起身站起来,朝禾衣走过去。
他华贵的衣袍被风吹得轻柔,身上的香气笼罩住了禾衣,禾衣看着他渐渐靠近,竟是有些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视线,脸色更苍白了,“抱歉……”
“陶禾衣,我说,我要你。”赵霁云不许禾衣后退,伸手拽住她袖子,却皱了眉觉得这动作颇为小家子气,又顺着袖子握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拽,按在她后腰上,俯下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在她耳畔道。
他声音含着笑,依旧那般温柔,可是却让禾衣浑身虚软地打了个冷颤,她被惊到了,脑中万般想好的话此时都卡了壳,说不出来。
等回过神来,禾衣大冬天的冒出一身虚汗,抖着手去推赵霁云,可她本就一副疲惫不堪的身体,又被吓得虚软了去,哪里能推得动他?
她颤抖着唇瓣,张了张嘴,想装作听不懂这话是何意,可偏偏她已不是十三四岁不懂情爱的女郎,她是成亲二载的妇人,她慕恋李齐光多年,怎会听不懂这话是何意?
禾衣的脑子都浑浑噩噩了起来,她震惊,她不懂,震惊于赵霁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懂他一个世族娇贵的郎君怎会这样无礼?
她是李齐光之妻,是他挚交之妻,他怎能在李齐光病重之时如此、如此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赵公子,你别开玩笑了,快松开我。”禾衣惨白着脸,推不开他,喘了几口气后,才颤着声儿勉强说道。她想再给赵霁云一个机会,一个收回这话的机会,只要他收回了这话,她便当什么都没听到。
可赵霁云却不容她退避躲闪,他生了一张月华皎洁的脸,性子却最霸道,往日从没瞧上过别的女郎,难得瞧中一个,是必须拢在掌心。
他轻轻笑了一下,好奇道:“禾娘是哪句话听不懂将其当做了玩笑?”
禾娘……这个称呼是禾衣最亲近之人叫的,往日赵霁云只叫她嫂夫人,不……上回她请他来含玉院观玉时,他已经没有再叫她嫂夫人了。
禾衣的心猛地下坠,身上一阵阵发冷,茫然又不解,不解赵霁云图她什么?他这般身份,要什么女郎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觊觎友人之妻?
禾衣已经不能说服自己赵霁云是与李齐光一般光风霁月之人,她心里那个温良的赵霁云轰然倒塌了。
她想开口骂他无耻,想用力推开他,想抬起雕琢玉石的铁拳狠狠往他脸上砸去,但是,她不能。
她怎么能?
赵霁云有能救李齐光的灵药,她不能冲动。
禾衣胡乱跳动的心脏竭力平稳住,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赵公子可能说得再明白一些?”
赵霁云见她低垂着浓长的睫毛,沉静如昔,仿佛在心中权衡过利弊屈从了的模样,他心跳有一瞬快了一些,他喜欢女郎这样识时务,便含着笑说:“我要你和李齐光和离,心甘情愿与我好,我没有偷情的喜好,也不做人外室。”
和李齐光和离……没有偷情的喜好……不做人外室……
禾衣竟是看不懂赵霁云了,难道他现在所为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举吗?那后半句话,难道不是她该说的话吗?
像赵霁云这般世族公子偶然到了乡间得了趣儿自然是把玩一番,或是把人弄做外室逗一逗,过一段时日就丢开手去,这话怎么倒是他反过来与她说了?
他想玩一玩,有的是女郎陪他玩,哪怕是成了婚的,如钱娘子,玩过后,各自归位便是,贵族间听说就是这般。他现在却要叫女郎抛弃所有跟他玩,玩过后必然又要被他抛弃,到时女郎一无所有,下场凄惨。
他竟是提出这样的要求。
与李齐光和离分开,从此彻底沦为权贵随时可抛弃的玩物,这般的人生与死了又有什么不同?
禾衣不想如此作践自己,她宁愿陪着李齐光死,也不想这般没有尊严。
可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人活着才有希望。
摆在眼前的分明有一条是李齐光的生路,眼看就能被她抓住,她怎么能轻言放弃?
她说不出口,她难以拒绝,她的良心不能眼睁睁看着李齐光死,李齐光不仅是她慕恋的丈夫,更是小时将她从拐子手里救出的救命恩人。
禾衣的眼眶通红,整个人发着抖,她悲伤又绝望,她想,如果那次李齐光没有带赵霁云回家做客,是不是赵霁云不会有如此狂浪之举?
可她很快下了决心,轻颤着声问:“你的灵丹,可能治愈了二郎?”
赵霁云抿着唇笑,桃花目一弯,似有清水三千,俊美温润的郎君哄起人来有几分甜意:“你若遂了我,自然是能治愈了他,不管是何难疾。”
李齐光就是牵着陶禾衣的一根绳索,他从未想过让李齐光真的死,他得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陶禾衣要看着他娶妻生子,甚至参加科举,步入朝堂。
禾衣虚脱无力的身体被迫靠在他怀里,她脸色惨白,安静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说出第二句话:“灵丹,何时能送来?”
“等和离书签好,在官衙录入后。”赵霁云笑着低头捧起她的脸,却看到她满脸是泪,春水一般的眼眸里此刻死水一片,他怔了一下,心中忽的生出羞恼,“你在为李齐光哭?”
禾衣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她实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为李齐光哭,也为自己哭。
赵霁云却竟像是不懂,拧紧了眉,“李齐光家世比不上我,容貌比不上我,身体比不上我,你有何可为他哭的?不许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