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堂屋中,方书在李齐光身后忍不住小声问道:“二爷,一会儿娘子会来吗?”
李齐光摇头,“我不知。”
方书是想再见一见娘子的,娘子那般好,如今却被迫与二爷和离了,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李齐光坐在这屋中, 头一回认认真真打量着里头的摆设,家具皆是名贵木料,墙壁上挂着的是前朝古画,就算是博古架上瞧着不显眼的花瓶,亦是古董。
他上一回来,自然是不会关注这些的,既是挚交好友,相交的是人,何必在乎那点身外之物呢?
可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察觉到了他与赵霁云之间的差距。
“李二爷请喝茶,我家五爷马上就来。”金书端了茶点过来,不卑不亢招呼李齐光。
李齐光疏淡一笑,接过了茶,却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不知如今陶娘子如何?”
金书浅浅一笑,在这般时候自是不会灭了自家五爷的威风,道:“陶娘子自是与我家五爷恩爱有加。”
但也就这么一句,多了也不说了,低着头微微弯腰退了出去。
李齐光低头抿了口茶,茶是顾渚紫笋,茶汤清澈,自是好茶, 可他却品不出这顾渚紫笋的回甘,只觉得万般苦涩,抿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他一个人枯坐了好一会儿,一壶茶都凉透了,才听到门外有动静传来,便抬头朝外看去。
褒衣博带的公子皎如月,含着笑从外走来,烟灰色的衣摆如云如雾,温润俊美,风姿迢迢,令人自惭形秽。李齐光却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转,便落到了他身后侧跟着的人身上,忍不住怔了一怔。
禾衣一身曳地的雪青色衫裙,纤腰一束,环佩点缀,衣带飘扬,于寻常人家来说累赘的大袖垂在两侧,风一吹,翩然若飞,发髻看似简单的一挽,上面仅戴了几样玉饰,其中一只翠色玉蝶卧在发上,秀雅之余添了几分俏皮。
两人站在一起,俱是润泽通透的长相,竟是如一对璧人。
李齐光盯着禾衣看了许久,她从前没有穿过这般繁复的衣裙,多是便于雕琢玉石的窄袖裙衫,他亦是头一回见她这般……这般真的如玉做的仙子一般。他一直知道禾衣是美的,徐州城有名的美人,没有嫁予他前,三天两头有的是人上门提亲,此事岳母曾说过好几回,只禾衣铁了心要嫁给他。
如今……
李齐光心中有些难受与酸楚,尤其是看到那宽袖下交握的两只手时。
禾衣不习惯穿这般繁琐的衣裙,来的路上几次差点绊倒,便由着赵霁云牵着她的手,此刻她提了裙摆进了门,抬头看到几日没见的丈夫,见他虽面容还是苍白,可却比那一日将死之相好上十倍,心中欣慰欢喜。
只很快她又想到如今自己和赵霁云牵着手,动作一僵,心中难堪,下意识便想甩了赵霁云的手。
赵霁云的脸色早就阴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李齐光,对于他眼中的慕恋与痛苦视若无睹,只偏头看禾衣,见她面色有些白,心里已是有几分阴翳,当察觉到她的手要抽开时,便轻轻笑了一下,张开了手指,反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禾衣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握得有些疼了,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赵霁云正垂首对她温柔柔的笑,风采绰约,偏她却看到了他眼底的漆黑,不等她有所反应,便听他低声:“你再多看他一眼,我要恼的。”
轻飘飘的语句,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恼怒,偏脸上还笑得春风一般。
禾衣向来弄不懂赵霁云,既然不想让她看李齐光,又何必特地让她换了衣服过来,这般弄得大家都难堪?她心里本是有些难堪的,被他这样一说,更添几分克制不住的恼意,看过去的眼神似瞪非瞪,似嗔非嗔。
这看在李齐光眼底便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一时之间竟是忘了要说什么,只怔怔站在原地。
赵霁云看到禾衣嗔他一眼,笑容一怔,随即真的笑出声来。
他余光看到李齐光痴痴看着禾衣的神色,故意亲昵地伸手点了点禾衣鼻子,才是转身笑着对李齐光寒暄,“李兄。”
他的语气依旧温润,似是夺妻一事从不曾发生过一般。
李齐光将视线从禾衣身上收回,放到赵霁云身上,他却没有赵霁云这般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底气与心境,他默然与赵霁云对视良久,才道:“赵五爷。”
赵霁云听到如此称呼,面色不改,轻轻笑:“还不曾谢过李兄促成我与禾衣之事,今日禾衣特地准备了一桌席面招待你,你我共饮相谈?”
李齐光沉默下来,身为男子,妻被巧夺,他的胸臆间难免会有怒气攀升,此刻却不得不隐忍,只低声道:“我与赵五爷私下里有话要说,吃饭一事倒不急,可否让禾娘先避让一番?”
他自诩这话说得诚恳,只是到底还习惯将这赵霁云当做好友,语气上有几分随意。
“禾娘?”赵霁云握紧了禾衣的手,却是歪头笑看着李齐光。
禾衣本不想出声的,只是此时却不得不提醒李齐光,她低垂了眉眼,遮掩心中万般情绪,一只手虽还被赵霁云牵着,却是对着李齐光福了福身,轻轻道:“奴家见过李二爷。”
李齐光眼中热泪瞬时就要落下,鼻子酸涩,一下明白方才的称呼已是不妥。
他后退半步,作揖回以一礼,笑着道:“陶娘子。”
赵霁云见此不语,显然心情沉郁,他怎会看不出禾衣为李齐光解围之意?
他抿紧了薄唇,连掩饰也懒得遮掩,厌恶极了李齐光这等黏糊酸样,只握紧了禾衣的手,将她拉起来,像是硬逼她在他们二人中间做选择。
禾衣被迫起身,用余光快速再看了一眼李齐光后,便主动看向赵霁云道:“我去灶上看看饭食好了没有,好了便命人端上来。”她顿了顿,低了头说:“五郎。”
她玉色的颈项低垂着,俨然臣服的模样,偏赵霁云胸中却似包着一团火,他的拇指摩挲着禾衣手指,想起昨夜里她如玉的手抚慰他的场景,郁气好不容易散掉一些。
她心里如今还念着李齐光又如何?
陶禾衣如今是他赵霁云的人。
赵霁云俯首,旁若无人地在禾衣额上亲吻一口,才是目有笑意道:“好。”
禾衣额上发烫,垂着眉眼尽力忽视李齐光的注视,心里只觉往昔夫妻如今只能这般两两相望实属悲哀,她心情也是沉郁,得了赵霁云允可,便退了出去。
这厢禾衣一走,两个男人脸上维持的淡笑俱都消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