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门前马蹄声响起,守门的小厮赶忙探头去看,一时没有认出那是自家五爷,毕竟他家五爷是皎如明月的温润公子,出门行头总是光鲜亮丽的,熏香饰物缺一不可。
可这位浑身脏污,衣衫破了好几道口子,灰尘与血痕交加的郎君是谁?
小厮看着那郎君在门前勒停骏马,一个峻拔的姿态下马,才猛然惊醒,这便是五爷,那匹矫健漂亮的骏马正是桃花!
“五爷回来了!”小厮赶忙笑着上前迎接,顺便接过桃花的缰绳。
赵霁云心情不错,温温笑着,偏头与那小厮搭话:“这几日家中如何?”
若是人精管家林叔,必是知道他这话究竟问的是什么,可小厮只是个守门小厮,被五爷如此和气温柔地搭话,有些受宠若惊,磕磕绊绊道:“都挺好的。”
赵霁云瞥他一眼,倒没多说什么,抬腿大步往里走。
他回来得临时,家中并无人知道,侍女仆从冷不丁见到他还有些愕然,没反应过来这般浑身脏污的人是五爷。
赵霁云径直到了含玉院,里面静悄悄的,他的唇角已经往上翘了,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将胸口那被刀剑划到的 口子又扯得大了一些,露出里面浸染了干涸血迹的白色内衬,才是朝厢房走去。
他伸手去推门,门一推开,里面却是空无一人,那总是坐在书案前或是描画图样,或是雕琢玉料的婀娜女郎不在。
赵霁云愣了一下,下意识攥紧了门把,眉头一拧。
“五爷?”身后,铜书迟疑的声音传来。
赵霁云回身,直接问:“她呢?”
铜书见这满身污血的男子果真是五爷,松了口气,才是赶紧道:“两日前陶娘子收拾了东西带着麦黄回了陶家玉铺,说是要陪文大娘,文大娘脚崴了。娘子离去前留了话,若是五爷回来便去与她说一声。”
赵霁云听铜书开口说前半句时,神色淡淡,瞧不出心情,但听到后半句,微蹙的眉头却是松开了,他脸上露出抹笑来。
“五爷,可否派人去陶家玉铺一趟?”铜书又问道。
赵霁云摆摆手,语气堪称温和,“不必,我自去寻她。”他起身往外去。
铜书理所当然认为自家五爷必是要沐浴更衣过才去,便赶忙道:“奴婢这就叫金书姐姐去备热水。”
“不必。”
铜书听到这两字,愣了会儿,五爷最是爱美爱干净,如今身上那般脏,怎却不要沐浴呢?只不等她想明白,眼前早就没了赵霁云身影。
却说禾衣前日傍晚没收到赵霁云回信,心中焦灼不安,终于还是忍不住找了管家告知一声,便回了玉铺。
她回家时,就听到屋里细弱的抽泣声。而文惠娘见到长女回来,当即伏在她肩膀再不忍耐哭声,好生哭了一场,磕磕绊绊的言语之中尽是对陶善石与陶坤玉的担忧,眼睛已是红肿成了核桃。
禾衣自然是轻声细语安抚她一番,文惠娘抓着她衣衫让她找赵霁云帮忙去找人,她也只好告诉她赵霁云不在家中,多的也没说,文惠娘听后很是失望,却也不再多说。
母女二人梳洗睡下后,第二日一大早便又去了官衙打探消息,可却空手而归。
今日一大早两人同样去了官衙,依旧没得到半点消息。从官衙出来还没到家中,文惠娘就哭晕了过去,禾衣和麦黄费了一番力气才带她回来。请了大夫来瞧,说是悲恸过度,需得好好平稳了心情才好。
禾衣此时正坐在床沿,将熬煮好的汤药喂给文惠娘喝,她声音轻柔,道:“娘,你先把身子养好,莫要等爹和弟弟回来却看到你病倒在床上,爹会心疼的。”
文惠娘的眼泪止不住,喝了口药,红着眼睛道:“你爹和你弟弟不回来,我这心里静不下来,慌得很,难受得紧。”
禾衣心里也慌,但面上却沉静,她低声说:“娘,你不是也知道吗,徐州城外的驻军便是咱们大楚鼎鼎有名的赵家军,五郎姓赵,是那定远侯大人的幼子,他前几日去城外便是去处理流匪一事的,他定是能让爹和弟弟安全回来。”
这话先前禾衣就说过了,文惠娘此时再听,心里还是会受到安慰,她忍不住将赵霁云与李齐光两相对比,心道的比起那前女婿来,这赵家五郎真是哪哪出众,还能帮了他们家,心便偏了过去,说:“你既如今跟了赵五郎,便好好的,莫要再想着那李齐光了……他生得那般俏,你如今不喜欢他,以后努努力喜欢他,把他的心抓住才好,不然他那般身份,将来……”
说到这, 文惠娘顿了顿,没把话说下去。
禾衣却是听得懂,心中酸楚,硬凑在一块儿的人,先前她认识的温润赵霁云皆是假象,她内心深处排斥他,又不了解他,怎去喜欢他?她心里的位置,很难再腾出空来。
不过此时她不介意哄一哄娘,让她多少欣慰安心一些,心情好些,便说:“我知道,五郎那般俊美,我会……我会喜爱他。”
赵霁云早早便来了,将桃花拴在后门口树旁便推门进来,本要出声提醒禾衣的,却听到屋子里她与文惠娘说话,忍不住站着静听了会儿。
听到她说他俊美,她会喜爱他,低头笑了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又生出些懊恼来,应该沐浴焚香过后再来。
赵霁云又站了会儿,定了心神走远了些,给了暗处的暗卫一个手势,暗卫悄然现身,默不作声先掏出一沓纸来,显然是这几日禾衣见了谁说了什么话的记录,但赵霁云没立刻去看,收进怀中便吩咐他去城外一趟,查一查陶善石与陶坤玉如今可在那群被掳上山的商户中,若有便将他们带回。
暗卫不多废话,当即就走。
赵霁云又在外面站了会儿,才是特地弄出点声音来,并喊了声:“禾衣?”
温柔的一声,不是喊的“禾娘”而是“禾衣”,禾衣怔了一下,即便时下里民风开放,但女子名讳不便在外人面前道,亲朋间称呼便取名字中一字,若再生疏客气些的,便直接以姓道一声娘子。
直接喊名,便是极其亲昵的关系了。
但这不是赵霁云头一回叫她禾衣了,只是今日她才反应过来。
“是五郎来了?”文惠娘一下从床上坐直了起来,拉了禾衣的袖子,眼睛都亮了,催促道:“快去外边看看!”
禾衣回过神来,放下碗,便起身朝外走,也不知怎的,几步路的距离,她竟是有些紧张起来。
她想,实在是赵霁云阴晴不定,叫人头疼。
打开门,禾衣抬头,见到的却是一张沾着尘灰与血迹的脸,灰扑扑的黑袍上还有多道刀剑划破的痕迹,干涸了的血迹粘在衣衫上,十分狼狈的模样。
她呆住了,缓了有几息工夫才认出来面前这憔悴破碎的人是赵霁云。
“你……”禾衣张了张嘴,一时有些无措,她一介平民,没见过这般场景,“你怎么了?”